老话说“相由心生”，面相反映性格，容貌刻着人生。
小时候我发现自己有相面天赋，我认为“女人脸圆而秀是福相、脸圆而丑是苦相、脸长而秀命薄、脸长而丑命硬”。5岁那年，在大人们对着一个小姑娘感叹“未来无限好”时，我却说她“薄命相、无福人”。
这个小姑娘乳名“美儿”，鸭蛋脸长头发，活脱脱的美人胚子，她皮肤白皙五官清秀、能跑善跳悟性极高，别人游泳至少得学几天，她是下水就会游；她家境比一般人好，她爹是投机倒把能人，时不时就能搞一注子钱回来。入学那天我和她同桌，其学业是自上而下一路下坡，所以小学毕业她就回家务农。我14岁读初二，她16岁、已出落得身材曼妙乌发飘飘，村花已是挡不住、乡花估计都不在话下，她走到哪里都是聚光灯，方圆几里的小伙子个个如蝇见血。正逢改革开放，她爹被大谭外贸聘任为总经理，第一时间给家里盖了6间宽敞的新房，她爹还答应马上给她安排工作、去大谭或者普兰店上班。
然而造化弄人，正当美儿欲借助她爹飞黄腾达时，1979年初她妈患了鼻咽癌
，她只能留在家里照顾母亲。1980年春天母亲去世，父亲已结了新欢，曾经答应的工作给了新欢的女儿，美儿被父亲命令守着老家经管两个弟弟。两个弟弟都已辍学，一个16岁、一个14岁，或许是没了母亲伙食不好，第二年大弟伙同乡亲去工地做工、只在冬天回家，小弟则和伙伴去扒火车全国流浪、几去几返。
6间大房子只住着美儿一个人，每天她都在孤独和恐惧中生活，她想逃离但挣脱不了父亲的枷锁，心底有梦却必须随社员一起“修理地球”。这一时期，想和她攀亲的人排成了长队，美儿根本就看不上，她认为自己最低也得找个大谭街里的正式工、绝不可能留在农村当农妇。
1982年仲春一个爆炸消息传遍远近：美儿和绰号“癞蛤蟆”的朱得舟好上了！听闻者都觉得是天方夜谭，因为不可能的理由太多了：两个人打小是同学，美儿对他从来是只喊绰号不叫名字，朱得舟个子矮皮肤粗形象猥琐，还从小就结巴、一直偷鸡摸狗劣迹斑斑，尤其是家贫屋漏父母皆病，没有哪一样能招女人喜欢，就是天底下男人死绝了都轮不到他啊！但事实证明这消息千真万确，朱得舟进出美儿的门越来越家常便饭，美儿家的责任田里总能看见朱得舟身影。围观者不甘心，不断地扒扯内幕，拼出的套路很简单：1981年盛夏七月，村里放露天电影，朱得舟站在美儿背后由浅入深由外而内地摸她，美儿居然毫不回头且默不作声、直到坚持不住蹲下身体，同伴乡亲都以为她病了，问她啥都不说、最后不耐烦还发了脾气。几天后的中午，朱得舟提着礼物敲门，美儿看见是他拒绝开门，朱得舟不恼不急，放下礼物说些关心的话去了。如是者三，终于某天美儿打开了大门，朱得舟表现得勤劳有礼只付不取，让美儿印象大好。1982年集体解散分产到户是两个人关系突飞猛进的契机，美儿腾出弟弟的房子给朱得舟休息进而过夜，孤独早熟的美儿稀里糊涂地把自己交给了这个她一直瞧不起的男人，她没有征求任何人意见就收了聘礼，待婚礼举办已同居许久。
披上婚纱的美儿心底是苦的，她看出了观众的鄙夷不解、听多了“癞蛤蟆吃了天鹅肉”的议论，但她已经上了贼船且无力下船只能信马由缰。1985年儿子刚出生，朱得舟因偷窃耕牛被判刑6年，美儿毫不犹豫离婚离家，她找父亲谈工作，父亲骂了一顿“丢人现眼、赶紧死回家”。美儿抱着儿子揣上积蓄去普兰店将孩子托付给亲戚，未几乘火车去大连，此后26年她一直做“小姐”或“被包养”维生，直到49岁回大谭、被靠近大谭地盘的一个夹河农民娶回家。
2017年国庆节正逢大谭集日，街头我遇见了美儿，她喊了我名字并自报了名字我才认出一点脸嘴，较同龄人她明显衰老，皮肤黄且黑、脖子缀满了皱纹、眼框深陷、头发稀疏、完全见不到当年的靓丽，她穿着起球的红色妮子大衣、围着褐色围巾，围巾的边角沾了几片草屑，她指着自行车框里的黄颜色塑料袋说：“要过8.15了，来赶集买几个月饼。”说起过去，她清楚自己当年被众星捧月的美貌、承认婚姻是自己糊涂草率，对23年前已去世、埋在自家祖坟的父亲她谈不上恨但满是责备，她夸儿子“懂事孝顺、不像他爸”。这一年美儿54岁，她儿子33岁未婚。
“红颜薄命”是脸长而秀女人的天定数，作为旁观者可以说她们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但身处其中的她们是莫名其妙的，那些突然出现、改变了命运走向的因素谁都说不清道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