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州二中 青弘老师
众所周知，佛教历史上出现过一个著名的疯癫和尚——济公。其实济公并没有传说里描述的那样疯癫，他法名道济，是浙江天台人，还是禅宗杨岐派的第六代祖师，能文善诗、医术精湛、佛法深广。由于其性格率真、行为潇洒，所以后世传其疯癫，其实道济禅师只是喜爱自在，不受世俗拘泥而已。在道教中，也有这样一位率真的人，而且同为浙江人。那就是温州的金蓬头。
据史料载，金蓬头真名为金志扬或金志阳，浙江永嘉人。是元代全真教南宗著名的高道，被后世弟子尊称为“金祖”。金蓬头号野庵，因为平素蓬头，上系一髻，时人称之为“金蓬头”。其人因慕道而出家，先是师事于道教金丹派南宗第五代祖师白玉蟾，后又拜全真派著名高道李月溪为师，甚至还参学过师爷李志常。全真派道士赵道一所写的《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续编卷五•金蓬头传》谓月溪为全真道李志常之徒裔，在正一派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所写的《岘泉集卷四•金野庵传》则谓月溪为南宗白紫清(既是白玉蟾)之徒裔，盖为南宗入全真之道士。李月溪对金志扬非常器重，命他游学燕、赵、齐、楚、等地参学。后来金蓬头南至袁州(既是江西宜春)，遇到守城校尉颠军子，这个人状貌甚伟，平时不与世间人说话，夜宿神祠间，金蓬头觉得他一定是异人，所以便向他请益道法，颇有所得。当时紫山邹廷佐很仰慕他，建长春观礼请金蓬头，金蓬头命其徒刘志玄主持观事，自己去了龙虎山，金蓬头到龙虎山后，便修苦行攀陟岩壑，又命其徒李全正,赵真纯筑天瑞庵于龙虎圣井山峰顶。从此四方信众云集不断，据传能“召龙兴雨”以解旱灾。元统元年时,金蓬头去了武夷山，隐居于白玉蟾祖师的止止庵。浙东元帅李太平听说了便来拜访他，金蓬头谓曰：“命严则君治，心清则虑寡。”李非常叹服。惠宗至元二年金蓬头羽化。他与隐居在庐山的桂心渊皆以道法闻名当世，人称为“真仙”。金蓬头不仅承南宗之传，且兼得北宗之学，弟子非常多。杰出的有：劳养素，方方壶，郭处常，李西来，张天全，段破衲等人，这些人皆以道法亨誉于当时。
以上便是按历史资料所阐述的金蓬头简传，看似并没有太多的生动传其故事，但是如果懂得道教史的人则能看出，他的传记虽短，却涵盖了大量道教重要人物和事件。当分析完金蓬头的这些重要人物关系和事件元素后，也就能知道金蓬头之所以被人称之为“金祖”的原因了。
首先，无论是全真派还是正一派，均有人为其著书立传，全真为龙门派的第一字辈弟子赵道一在《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续编》中专写有金蓬头传记，正一派是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在《岘泉集》中专写有金蓬头的传记，这些无疑说明金蓬头在此二教派、甚至整个道教各个派系中都是重要人物。从金蓬头传记当中能看到，他的弟子众多，甚至是不同道派体系的道士都来参学于他。如身兼全真派、清微派传承的净明派第四代掌教赵宜真，便是金蓬头的再传弟子。《赵元阳传》载：“复师吉之泰宇观张天全，别号铁玄；张师龙虎山金野庵，得金液内外丹诀，后复师南昌李玄一，玄一荐之师蒲衣冯先生，冯亦师野庵。”正一派道士、著名画家方从义也师事于金蓬头。武当山道士汪道一“礼蓬头金公野庵为师”。可以说，金蓬头在当时是道教各宗均所推举的大师了，所以作为“金祖”当之无愧。
既然众多名师都师事于金蓬头，足见金蓬头自己的传承清净，道法高深。他的众多师父中，很多都是祖师级的人物。如金蓬头金丹派南宗的师父是白玉蟾。白玉蟾是当时道教中响当当的人物，是南宗的第五代祖师，更是南宗影响力最大的祖师，被封为紫清明道真人。史料里说：“白玉蟾于嘉定中，曾诏征赴阕，对御称旨，命建太乙宫。嘉定十年收彭耜、留元长为弟子。十一年宁宗降御香，玉蟾‘为国升座’，主国醮于洪州玉隆宫，后又于九宫山瑞庆宫主国醮。”所以金蓬头的内丹是根正苗红的正宗金丹派南宗传承，且直接得授于五祖白玉蟾。而后他又拜李月溪为师，李月溪既是南宗五祖白玉蟾的弟子，又是全真派掌教李志常的弟子，此人可谓南北二派的结合型人物。从《岘泉集》可见，后来金蓬头也参学于李志常，且有所开悟。李志常在元代初期，更是被皇家扶植的全真派中举足轻重的高道。邱处机应召西觐元太祖，李志常被选为十八随行弟子之一。史料记载“凡教门公事，必与闻之”可见李志常在丘处机心中的位置。后来他的确不负所望，成为全真教的掌教。开始上教国主，下化百姓，被封为“玄门正派嗣法演教真常真人”。元宪宗数次召见，咨以治国保民之术。问曰：“朕欲天下百姓安生乐业，然与我同此心者，未见其人，何如？”志常答称：“自古圣君有爱民之心，则才德之士必应诚而至。因历举勋贤并用，可成国泰民安之效。”宪宗称是。李志常掌教期间，不少士大夫因金亡之后流离失所，或沦为贱隶，或冻饿街头。李志常则“委曲招延，饭于斋堂，日数十人。或者厌其烦，公不恤也”。其中不少人因此去儒为道。此举深得士大夫们的称赞，王恽说：“全真教倡于重阳王尊师，道行于邱仙翁，逮真常李公，体含妙用，动应玄机，通明中正，价重一时，可谓成全光大矣！”那么金蓬头能得到李志常亲自的教化，可谓祖师直传了。金蓬头还在龙虎山住了二十年，《岘泉集》里说当时主龙虎山先天观的傅师正住在蓬莱庵，所以金蓬头也还参访过正一派的高道。除这些传承明确的高道外，金蓬头还拜过民间异人为师，便是袁州守城校尉颠军子。这位颠军子，从字义来看似乎不是真名。因从资料介绍来看，此人“状貌甚伟，素日不与世接，夜宿神祠间”。所以颠军子应该指的是行为怪异的军人。往往宗教中得到真传的，都是一些奇人异士所传授，如笔者同书中写道的夏元鼎便是遇到周真人，宋代的皇甫坦便是遇到隋唐时的朱桃椎等；所以金蓬头遇到这样的一个异人传授道法也不足为奇，且更能表示金蓬头是具有道家仙缘的人。所以，金蓬头的传承不仅具备全真派和金丹南宗的祖师直授，甚至参学过正一派，更得到过异人传道，其道法的法脉完善，传承明了，所以堪为“金祖”。
金蓬头虽然是这样一位道法高深传承直系的道士，但是却“懒栉盥”、“发蓬垢”、“嗜酒”。所以他才落得个金蓬头的外号。《岘泉集》里说他“幼果敢，有大志不羁。甫长，知慕道弃世虑”。《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续编》载“生而不群，自幼果敢，大志不羁。甫长，慕道弃世，虑若焚溺”。可以说，金蓬头小的时候便是与众不同，逐渐造就了他性格率真，不拘礼节的行为了。乃至于不刷牙洗脸，甚至作为一个道士应该梳起发髻是最根本的象征仪表，而作为祖师级别的金蓬头却“平素蓬头，上系一髻”，所以就连赵道一在《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续编》里为他写传记时，干脆就以金蓬头作为传记标题。可见金蓬头当年的仪表行为，确实和佛教济公般，不刷牙洗脸、蓬头垢面、好喝酒。但往往敢于如此的，却都是开悟的高人，所以从金蓬头这无拘无束的装束和洒脱的行为来看，他正是突破了人我之相，达到了道法自然之状态的写照。
据史料载，金蓬头不仅道法高深，他还善画。由于后来金蓬头隐居于武夷山，所以曾误认为金蓬头是将乐人而收录于当地县志里，不过这恰恰又能多提供了关于金蓬头的资料。如明代《闽书》载：“金志阳居武夷山”。据清乾隆《将乐县志》载，金蓬头“懒栉盥”、“发蓬垢”、“嗜酒”且“善画”，其“辄酬以画”，多以画兑酒钱。明初，曾有“朝贵善鉴赏者属门生某巡按”至闽中，“购蓬头真迹”。说起画，则不得不提一件事，事实上，金蓬头正是举世瞩目的《富春山居图》作者黄公望的师父。黄公望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位道士，拜金蓬头为师，还曾为师父写过像赞，《金蓬头先生像赞》云：“师之道大，此特其迹。普愿学者，惟师是式。大痴道仆黄公望稽首拜赞。”对于黄公望的画作，董其昌题识：“吾师乎，吾师乎，一丘五岳，都具是矣。”“此卷一观，如诣宝所，虚往实归，自谓一日清福，心脾俱畅。”“诚为艺林飞仙，迥出尘埃之外者也。”邹之麟题识谓：“知者论子久画，书中之右军（王羲之）也，圣矣。至若《富春山居图》，笔端变化鼓舞，又右军之《兰亭》也，圣而神矣。”金蓬头的另一位高弟方从义，既是方方壶，其早年入道，师从永嘉人金月岩（既是金蓬头）修道家之学，为龙虎山上清宫正一派道士，也是元代著名画家。明代的王世贞把方从义的绘画风格评价为“品之逸者”，这个“逸”字正说明了方从义的作品松秀洒脱，一任自然。清代的恽南田对方从义的评价也很高，说他的绘画是“空灵澹荡，绝去笔墨蹊径，吾与方壶无间矣”。正是金蓬头道法的神妙，极大的成就了黄公望和方从义对艺术的创作，而金蓬头自己也喜欢画画，所以可见金蓬头不仅是个道法高深、行为怪异的道士，他自己也是位艺术家。
金蓬头不仅对于性命双修的全真派和南宗有所成就，即便是神通法术，也颇有神异，所以才说如同济公般，也会神通助人。金蓬头治病是有一绝的，甚至他只是把供果给病人就能治病。据《仙鉴》载：“凡病患者辄叩之，即应以所供果服之，无不愈。”《武夷山志》载：“病者求药，即饵以所供果饼，无不立愈”。对于天灾，如旱灾等，金蓬头也有救助，在《岘泉集》有写：“尝天旱叩龙井，召龙出语，龙出听，瑜时渐小，跃入袖中，乃警以愒，龙腾奋入水，未顷天雨。”《武夷山志》也有记载：“尝因旱，登井召龙出，龙渐小，跃入袖中，乃警以偈，纵之即雨。”能呼风唤雨，操控龙王，足见金蓬头的道行之高，所以被人称为“真仙”是很合适的。金蓬头还能未卜先知，《岘泉集》云：“及叛贼李志甫寇漳州，国朝以其地同知昊公知寇道，命为先锋平之，其子仲良愿师事之，不许。随果夷灭。众神服或倦请谒者众，谋药死之，即预知，命徒凿窍地中，果服出之，今名吐丹井云。”即使其去世，也是自己能控制生死，且最后示现了神通，《岘泉集》载：“至元正月一日，同辈桂心渊，世称桂风子，坐解于庐山，旋闻之。於四月十日，命徒书愒，坐逝。越十三日，面頫若栗，肢体温软犹生。其徒座于庵侧之古梅下。”《武夷山志》载：“至元间坐化，旬余，体颜不坏。”《仙鉴》载：“至元丙子岁正月一日，其同学桂心渊，世称桂风子，坐解于庐山。师闻之，四月十日令徒书一颂，坐逝。越十三日，面俯若栗，肢体温软犹生，痪於庵侧。”这些足以证明其一生的传奇，所以说金蓬头无论是造型还是神迹都可称得上道教中的“济公”。
金蓬头既然传承清净，甚至为众祖师直系弟子，且神通法术高强，那么其内修一定不简单。尤其金蓬头深得全真派丹法及金丹派南宗内丹道法，可谓是南宗并入全真派之前的先行者。他的道法被其弟子，元四家之一的黄公望所记录并收入道藏中，有《抱一函三秘诀》、《抱一子三峰老人丹诀》、《纸舟先生全真直指》等道法，主要均是阐述内丹之法的。其中《纸舟先生全真直指》关于文章作者部分写道：“嗣全真正宗金月岩编，嗣全真大痴黄公望传。”嗣是继承之意，这里金蓬头和黄公望都是继承全真派法脉之人，但黄公望把“正宗”留给了师父金蓬头用，自己则取了他平时用的大痴道人之“大痴”二字，一则表示对师父的尊重，二则表示金蓬头是全真派的一代宗师。又从高道赵宜真诗句“亦师金祖绍仙踪”来看，金蓬头在全真派里的确是一位祖师级别的人，所以他的丹法极其高深。金蓬头的丹法是结合金丹派南宗与全真派，之所以后期南宗和全真能结合，主要便是此二宗派在修行理念上均是性命双修，只是南宗偏重先命后性，全真偏重先性后命。这些从金蓬头的文章中可见，《纸舟先生全真直指》云：“或谓金丹乃神仙之道，必有口授师传密语，或指大道谓之单修性宗，不违（达）命宗，不得成仙道。今为大众破此一疑。谓如鱼化为龙，朽麦化为蝴蝶，雀入水化为蛤，蛤化为飞鹑，贞女化为石。彼此以有情而化无情，无情而化有情。或自己一念坚固而化，为触阴阳二炁而化。以物性论，则有飞潜动植之不同；以形质论，则有鳞甲羽毛之差别。其神奇不测也如此。安有所谓真师密传口授之妙。物之较人，天地悬隔。人为万物之灵，若能悟全真之妙，念念相续，专炁致柔，照一灵而不昧，返六用以无衣，守一忘一，至虚而静极，静极则性停，性停则命住，命住则丹成，丹成则神变无方矣。人之化仙，即与物之念坚，触炁而变化，无有异也。”金蓬头在文中提出的便是全真派之丹法，以悟性带动内丹。金蓬头在《抱一函三秘诀》一书中则也宣讲了南宗的先命后性丹法，如：“夫父母精血相包，自己本来相合而成性命。故父母精血成形者命，自己本者性，是曰性中者神，形生者曰炁，炁結者曰精，精炁神三者，育三才而成质。凡人善修攝則神住，神住則炁住，炁住則精住，三者住則形全。”这都是南宗命功内丹之妙道。金蓬头在《抱一函三秘诀》中还大量援引《参同契》的易学象数模型，探宇宙开辟之由，万物生成之理，而论证金丹之可成，神仙之可学。譬如先、后天八股、河图洛书、五行生成之数、十二辟卦、二十八宿、周天火候、坎离互根、阴阳颠倒等，莫不取法于《参同契》，所以足见金蓬头不仅性命双修，且知识渊博。
金蓬头虽然在历史上没有被世间人编成故事广为流传，但其道教的成就是赫赫有名的。乃至于正一派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赞美金蓬头说过：“古之烈夫义士，必苦行洁身，以成其志，故其视裂肌肤，摧筋力，若所固然，是以其卓绝特立，足以垂示千载。若金蓬头是也。然欲立名於世，且必是而后可，况其超脱幻化者哉。求能若此，而於道无成焉，未有也。惜能是者，代亦几人哉。”可以说，张宇初的话便是对金蓬头的最佳评价了。这样一位道教各宗派均所尊崇的“金祖”，时至今日在其家乡温州反而少有人知。如今温州文艺繁荣，道教复兴的时日里，笔者写下这篇关于金蓬头的文章，正是顺应时运。希望温州人民不要忘了自己家乡中道教的“济公”——金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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