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李天,是个算命先生。
那么,我会算命吗?
在外人看来,我会,而且算的很准,不光算得准,还能消灾解难,座下还有十数个弟子,方圆几百里,最有名的算命先生就是我。
可我自己知道,我是真不会算命,这世界上就不可能有人真的会算命,因为命是天道,凡人岂能窥伺天道,那是要遭天谴的。
再说了,现在算命是个行当,既然是行当,那就是为了赚钱的,既然是为了赚钱,那就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了,既然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真真假假,外人岂能分辨。
话还得从头说起。
我是个孤儿,打我记事起,我就在街上要饭,受尽了冷眼,受够了饥饿,我以为我一辈子就是个乞丐了,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了我师父,他丢给我一个馒头,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那我有什么不愿意的,我一无所有,跟着他至少有馒头吃。
师父是个算命先生,在城南有个小院,他把我带回去之后,给我理了发,换了衣服,我也算是像个人样了,我上面还有一个师兄,师兄比我大几岁,他对师父从来都很恭敬,但是对我从来都很凶,师父不在的时候,时常欺负我,可我不在意,毕竟跟挨饿比起来,挨欺负并不算什么。
师父在城中很有名气,每日找他卜卦算命的人都络绎不绝,所以小院每日都很热闹。我和师兄负责打扫院子,端茶倒水,闲下来还得给师父洗衣服,唯独做饭不需要我们负责,后厨有个老妈子负责每日的吃食。
找师父算命的人,多是城中的中产之人,偶尔也有富贵人家来算,却从未见过穷人来算命。不过细细想来,这也不难理解,来算命的必然是暂时命中受阻的人,可穷人就没必要算命了,一辈子苦命就是他们的命。
师父算命,当时是不收钱的,需等应验了之后才收,给多少全随客便,从不强求。不过刚才也说了,来算命的至少都是中产之家,一旦算准,卦钱自然少不了。依我看,师父是赚了很多钱的,可是师父却从不搬家,每日依旧是粗茶淡饭,我不禁在想,师父的钱全去哪了?
等我长到十四岁,师父便开始传我道行,按师父的说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把本事传给我,自然是要我将来孝养他老人家的,可其实师父有儿子,但是他这一身本事却不传给他儿子,其中缘由,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
传道本来不是只我一人,师兄十四岁时师父也传了道的,可是师兄大概是脑子笨,师父教他的东西他总是记不住,师父说他灵根未开,后来便不再教他,我于是成了师父唯一的弟子。
其实算命先生,要记得无非是梅花易数,五行八卦之类的东西,这是根本,许多道理要从这当中开悟,师父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只是懂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问过师父,这算命有真的吗?师父说反正他是没见过真的。我又问,为什么师父算的那么准?师父说这是这行的道,他不是算的准,只是看人看得准。我又问,那要是算不准怎么办?师父说算不准就不要算,这是要命的事情。
师父说是要命的事情,起初我并不在意,因为师父的小院一直都很热闹,找师父算命的人也越来越多,从没出过什么事,就连我也在出师之后开始单独给人算命了,居然也百算百应,我不禁都有些飘飘然了。
直到有一天。
一个军阀突然来到小院,外边兵丁把守着大门,谁都不许进出。军阀是个大胡子,我也曾听说过,但是见到真人,那是第一次,听说此人杀人不眨眼,初看时,竟真的似乎有一团杀气笼罩在周身。
师父领着军阀进了内室,随手把他的扇子扔给了我。我接了扇子,心里却是一惊。师父曾经跟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卜卦之前把扇子扔给我,那就代表凶多吉少,恐怕是性命堪忧,让我依照之前师父的交代,方可保全一家老小。
那次卜卦整整两个时辰,我在外边等着,大气都不敢喘,等那军阀出来的时候,却不见师父出来,师娘坐在一旁捻着佛珠,闭着双眼,师兄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师父的儿子那天在乡下亲戚家中,竟以外躲过一劫。
等门外的兵丁撤走,听见马蹄声音渐远,我才赶紧进屋去看师父,只见师父胸口一片血红,脸上早没了血色,师父眼睛圆睁着,还含着最后一口气,等我走到近前,用尽最后一口气跟我说:快走。
说完,师父便断气了。
我是师父的亲传弟子,师父之前说的出事,果然就应验在这一天了。我强打起精神,去师父房里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布包,里边是两百块大洋。出了门,师兄还瘫坐在地上,我取了五十块大洋给他,让他赶紧逃命,师兄拿了钱头也不回的就跑了,再次见到师兄已经是多年之后了。
这二百大洋是应急的钱,师父的钱都存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原来师父多年来赚的钱都是为了应付这一天。之所以要赶走师兄,大概是师父看出他不是个可托之人。我又拿了些钱给了家里的下人,都一起遣散了。雇了辆车,买了棺材,给师父办好了后事,便带着师娘和公子远走他乡了,走之前自然把师父留下的钱全带走了。
实话实说,那真的是一大笔钱,够花一辈子的钱。
再说说那个杀了师父的军阀吧,那次算命后不久,那个军阀就造了反,我猜想他当初算的可能就是这件事,不知道师父是怎么说的,竟然被他害了性命。或许遇到这种人,怎么说都活不成。我只是个小民,自然没法子给师父报仇,不过那个军阀造反失败,后来被皇帝杀了,脑袋挂在城门上,三族杀的一个不剩,也算是替师父报仇了。
来到他乡之后,我安顿好师娘和公子,师父的钱大部分都给了他们,我则另立旗帜,也干起了算命的行当。
二十几年,一晃而过,如今我也成了本城最有名的算命先生,弟子众多,不过我并没有娶妻生子,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乱世,说不定哪天就要身死道消,封妻荫子的事情因果太重,哪天我要死了,有个徒弟给我打发后事就行了,也算是无牵无挂。
2.
我叫王正,是个算命先生。
我这一身本事都是师父传给我的,师父说了,我们这一行,让外人看,似乎玄之又玄,但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其实没什么玄机,但是想搏大富贵却不容易,只能得个小富贵,并且还时不时有过不去的坎,也就是劫。
师父还说,这个行当最好不要传给子孙,这是下九流的行当,而且遇到劫数,恐怕祸及子孙,所以要挑选个亲传弟子,才能保证这套小富贵的周全。
而我,自然是师父选中的亲传弟子,我三十岁那年,在城西的桥头碰到一个小乞儿,只看了一眼,我便知道这就是我要找的徒弟。师父说过,命由天定,不可窥测,也就是说命是算不出来的,想改命更是不可能,但是有一样东西确是可以相信的,那就是缘。
人这一辈子的沉浮,都在一个缘字。
我之前已经收了一个徒弟,但是那个徒弟驽钝,不可教也,自然难以承我的衣钵,这个小徒弟机灵多了,更重要的是,他懂得报恩。
找我算命的,都是城中的小康人家,也有大富大贵的人家,师父说过,这些人的命很好算。家中小康,或者富贵的,为什么会来算命,无非是想要更大的富贵罢了,要不就是暂时没有子嗣,来求子嗣的,再或者就是来问吉凶的。
算命,算命,其实就是把一些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告诉来算的人。
比如做生意的,会来问生意将来发展如何,那自然就告诉他,有起有落,易中有云:亢龙有悔,不过多数人是不知道亢龙有悔的,所以往往事业发展到巅峰不知道急流勇退,这种事情虽然不能说一定会发生,但是世间事大多如此,说了一定不会错。
再比如问子嗣的,多是家中女眷多年未育,或者是没有生下儿子,来问子嗣的,就说怀的的女孩,百无一错。
若是问吉凶的,就说不日有大凶,问者必然会重金求破解之法。
这都是些小伎俩,算时还需要随机应变,而大功夫都要下在平时。平时要走街串巷,到茶馆,商铺等地,打听收集各种信息,大的小的都行,很多来算命的人,虽然我之前从未见过,但是他们的事情早已听说过,这算起来,自然神准,其实根本不是算出来的,是打听到的。
江湖中还有高手,为了算一卦,会做很长时间的局,我不求那么大的富贵,从没做过大局,遇到拿不准的,也一概以天机不可泄露推辞掉,只求一个安稳。
小徒弟足够聪明,也足够孝顺,他出师那天,我就跟他交待清楚了后事,以防万一。
不想万一真的来了,怪只怪我走晚了。
那军阀的队伍来到本地早有消息,可我一时放不下这份家业,没有早走,等那军阀找上门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此劫难过了。
军阀么,不是问富贵,也不是问子嗣,是来问吉凶的。
他要造反,问造反的吉凶。
我没有慌,问吉凶自然是说凶多吉少,可那军阀造反之心早已拿定,凶多吉少的话他是不愿意听的,可我就算说造反能成,估计也难逃一死,果然他手下的副官在看了一眼他的眼色之后,就在我胸口捅了一刀。
这辈子就这么交代了,临死的时候,小徒弟进来了,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比我强的地方。
那个人,不光聪明,懂得报恩,还有一股狠劲。
就是这股狠劲,是干大事的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