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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秒懂百科(状元啥意思)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2024-07-10  来源:无理诗人  作者:无理诗人  浏览次数:1
核心提示:第一回 慕贤名拜谒宗师 过茶林遭遇歹徒出道州城西行十余里,有一个村庄,名曰楼田,村前沃野十里,村后有座道山,山形如同笔架,

第一回 慕贤名拜谒宗师 过茶林遭遇歹徒

出道州城西行十余里,有一个村庄,名曰楼田,村前沃野十里,村后有座道山,山形如同笔架,堪称道州一绝‍‌‍​‍‌‍‌‍​‍​‍‌‍​‍‌‍​‍​‍‌‍​‍‌​‍​‍​‍‌‍​‍​‍​‍‌‍‌‍‌‍‌‍​‍‌‍​‍​​‍​‍​‍​‍​‍​‍​‍‌‍​‍‌‍​‍‌‍‌‍‌‍​。

俗话说,有奇景必有奇人,这话果然不谬:北宋年间,这里出了一位旷世奇人,姓周名敦实,因避宋英宗旧讳,改名敦颐,字茂叔,又因家门前那一条清澈明净的濂水,人称“濂溪先生” ​‍‌‍​‍‌‍‌‍​‍​‍‌‍​‍‌‍​‍​‍‌‍​‍‌​‍​‍​‍‌‍​‍​‍​‍‌‍‌‍‌‍‌‍​‍‌‍​‍​​‍​‍​‍​‍​‍​‍​‍‌‍​‍‌‍​‍‌‍‌‍‌‍​。 濂溪先生勤奋好学,聪慧善思,年轻时读书,为求清静,栖身月岩洞中,在此写出了旷世之作《太极图说》,广为流传,远近的人都慕名想见周敦颐一面​‍‌‍​‍‌‍‌‍​‍​‍‌‍​‍‌‍​‍​‍‌‍​‍‌​‍​‍​‍‌‍​‍​‍​‍‌‍‌‍‌‍‌‍​‍‌‍​‍​​‍​‍​‍​‍​‍​‍​‍‌‍​‍‌‍​‍‌‍‌‍‌‍​。 不过,那时的周敦颐还在朝中供职,宦海沉浮,想见他一面可不容易。

月岩洞过去二十里,就是大坪铺。 大坪铺林密草深,地僻人穷。 这里的人绝大多数斫薪为生,捕猎为食。 偏偏茅草窝里飞出金凤凰,大坪铺的郑家,生了一个姑娘,取名郑碧娟。 郑碧娟长得如花似玉,偏生命运不济,母亲生下她之后血崩而亡,七岁时父亲进山打猎,又为虎所噬。 郑碧娟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幸好还有姑妈收留。 姑妈只有一个女儿,名叫肖萍,比郑碧娟大一岁。 姑妈把郑碧娟接到家中,就当添了一个女儿。 表姐妹年龄相当,感情融洽,郑碧娟住在姑妈家里,倒也没有受苦。

肖萍虽然只比表妹大一岁,却比郑碧娟懂事十倍。 姑妈对二人道:“女子的本分是烹茶煮饭,缝补浆洗,学会一手炒菜做饭的好手艺,将来就能把丈夫哄得开开心心; 学好一手针纫缝剪的好功夫,将来就能把婆婆哄得眉开眼笑。”

肖萍把母亲的话句句听进耳内,十分用心地学习烹饪和女红,郑碧娟则不同,既不爱烹炒煎炸,也不爱针线缝纫,只喜欢读书。

郑碧娟一没进学堂,二没请先生,全靠自己偷学。 有一次,她同表姐肖萍去舅舅家里玩,看见表兄冯云轩正捧着一本书在摇头晃脑地吟哦:“无极而太极。 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

表兄专注于吟哦诵读,没有注意到表妹一直站在他的身后,痴痴地凝视着他手中的抄本。 冯云轩读着读着,背后突然传来娇滴滴的莺声:“表兄,你念慢一点儿,我跟不上……”

冯云轩回头看见郑碧娟,道:“表妹,你说什么?”

郑碧娟脸一红,低声道:“我说你念慢一点儿,我……我跟不上。”

冯云轩一怔,问:“你跟不上? 什么跟不上?”

郑碧娟的脸更红了,声若蚊蝇:“我……我跟不上看抄本上的字。”

冯云轩感到意外,问:“你认识字?”

郑碧娟轻声道:“以前不认识,听你念了几遍,现在认识了一些。”

冯云轩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问:“你是说,你听我念了几遍,就学会认字了?”

看见郑碧娟含笑点头,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便要当场测试。 他将抄本递过去,郑碧娟用手指点着抄本便慢慢读了起来,竟然从头到尾一字不错。 惊愕之余,冯云轩突然哈哈大笑,道:“表妹,我差点儿被你骗了! 你并不认识字,只是听我诵读,就记下来了。 你是在背诵,是不是?”

郑碧娟莞尔一笑,道:“不错,我确实是在背诵。 不过,我一边背一边记,现在也认识了不少字。”

冯云轩仍不相信,当即找来笔墨纸砚,把《太极图说》上出现过的字,颠三倒四地写在纸上考她。 想不到冯云轩随手写,郑碧娟随口念,十之八九竟然难不倒她! 冯云轩佩服得五体投地,由衷赞道:“表妹,你真是冰雪聪明! 你要是个男子,功名利禄唾手可得!”

郑碧娟淡淡一笑,她对功名毫不关心,对眼前这篇文章却极感兴趣,问:“表兄,这篇《太极图说》写得真好! 这是谁写的?”

冯云轩正要对表妹夸耀,顿时兴奋地说:“表妹,写这篇文章的人是我们的同乡,姓周名敦颐,字茂叔,人称‘濂溪先生’。”

郑碧娟十分惊喜,道:“表兄,濂溪先生真的是我们道州人吗?”

冯云轩自豪地说:“濂溪先生当然是我们道州人,道州楼田的人。” 于是,他把周敦颐在月岩潜心读书,著书立说,举世轰动,万人敬仰的事一一说给郑碧娟听。

郑碧娟听得心驰神往,喃喃自语:“先生真是了不起啊!”

冯云轩点头赞同,道:“先生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很想去楼田向先生请教,可惜他在外地做官,多年未归桑梓,竟无机会拜谒,甚憾! 甚憾!”

冯云轩的感慨也引起郑碧娟的同感,若有机会,她也想看看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么有学问!

郑碧娟让表兄把《太极图说》重新念一遍。 冯云轩知道表妹是想认字,便放慢速度读了一遍,郑碧娟竟然把不认识的字全都认会了。 冯云轩直夸表妹聪明,便找来《百家姓》《三字经》一些启蒙书,教表妹诵读。 郑碧娟果然一学就会。 冯云轩又手把手教表妹写字,如何握笔,如何运笔,何为笔顺,何为间架,一一说明。 郑碧娟临走之际,带走了那篇《太极图说》抄本,还向表兄要了一套笔、墨、纸、砚。

二十天后,郑碧娟得意洋洋地将一沓纸交给表兄。 冯云轩接过一看,竟是《太极图说》的抄本,字体娟秀纤细。 他抬起头不无怀疑地看着郑碧娟,问:“表妹,这是你抄写的?”

郑碧娟满脸放光,道:“当然是我抄写的。 不信,我当着你的面再抄写一遍。”

冯云轩急忙拦道:“不用! 不用! 表妹,你天资聪慧,不读书真是可惜了!”

郑碧娟笑道:“我在读啊,你教我的《百家姓》《三字经》,我全都会读会写了。 表兄,你还有什么书,全都教给我吧,你若藏私,我可不依!”

冯云轩拱手笑道:“好、好、好,我绝不藏私!”

说完,兄妹二人相视而笑。 冯云轩从心底喜欢这个冰雪聪明的表妹,从那以后,两人你来我往,冯云轩悉心教导表妹,倾囊相授。 姑妈对郑碧娟不学烹饪,不习女红虽有微词,但想到郑碧娟将来终究是冯家的人,冯家的人都不置可否,自己又何必招人嫌呢?

郑碧娟的书越读越多,见识越来越广,这才觉得学问二字深不可测! 正因为这样,她更加感到周敦颐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耸立在她人生的道路上。 她抚摸着自己抄写的《太极图说》,心里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及先生之万一啊!”

这天,郑碧娟正在房中看书,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急匆匆地从外面冲进房里,叫道:“表妹,我给你看一篇文章,太妙了! 太妙了!”

郑碧娟望着喜滋滋的冯云轩,笑道:“表兄,什么文章,值得你这样失态?”

冯云轩道:“表妹,是濂溪先生的新作!”

“濂溪先生!” 郑碧娟一声尖叫,腾地站起身,一把夺过冯云轩手中的文章,低头观看。 三个字跳进眼帘:《爱莲说》。

文章不长,只有一百多字:“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 晋陶渊明独爱菊。 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 牡丹,花之富贵者也; 莲,花之君子者也。 噫! 菊之爱,陶后鲜有闻; 莲之爱,同予者何人? 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郑碧娟越看越激动,看着看着,不禁大声地诵读起来,兴奋得脸上放光,一张薄薄的纸笺捧在手中,双手竟是不胜其重,微微颤动。 冯云轩看在眼中,含笑道:“表妹,你知道这篇文章是怎么传出来的吗? 这次濂溪先生归梓探亲,州里的太尊登门拜访,向先生索求文稿,先生就把新近写成的《爱莲说》给了太尊。 太尊爱不释手,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道州书铺里的纸张全都卖光了。 我幸好出手快,才抄了两份回来,一份留在家里,一份给你送来。 表妹,你喜欢吗?”

郑碧娟双目含泪,感激地道:“喜欢! 我太喜欢了! 知我者,表兄也! 表兄,你刚才说先生归梓探亲,明天我们去楼田拜谒先生,好吗?”

冯云轩犹豫道:“不巧我的一个朋友不幸丧母,我明天得去他家吊祭,没空陪你去楼田。 听人说,去楼田拜谒先生的人成千上万,村子前人山人海,我们就是去了恐怕也见不到先生。”

郑碧娟早已心驰神往,口中喃喃道:“先生既然回来了,不管见得到见不到,我都应该去一趟。 如果能见先生一面,我要问他这篇《爱莲说》是怎么写出来的,短短一百多字,风光霁月,气象万千!” 说着,她又忘情地低头诵念《爱莲说》,竟然把表兄晾在一旁。 冯云轩看在眼中,微笑着摇了摇头,悄悄走了。

这天夜里,郑碧娟想到第二天就要去楼田拜谒一代宗师,心里十分激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干脆翻身下床,点亮油灯,铺好素笺,抄写《爱莲说》,抄了一遍又一遍,越抄越是敬佩周敦颐。

郑碧娟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了床,沐浴更衣,还特地从池塘里采了几枝含苞待放的莲花,用一个小瓷瓶装着,想带给先生。 整理停当,她便离家上路。

从大坪铺到楼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旷野荒径,人迹稀少,蒿草丛生,树荫林密。 一个年轻姑娘孤身独行,确实要几分胆量。 郑碧娟为了见到仰慕已久的先生,也顾不得许多了,壮着胆子,迈步前行。

过了清塘不远,是一处茶山,此刻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脚踩着枯枝败叶,不时地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听来瘆人。 郑碧娟不禁有些紧张,加快了脚步。

走着走着,远处人影一闪,消失在油茶树后。 郑碧娟不敢往前走了,停住脚步,大声喝道:“是谁?” 没有人应答。

郑碧娟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胆气稍稍壮了一些。 她一手托着瓷瓶莲花,一手握着石头,鼓起勇气往前走。

茶树背后突然钻出来一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人用一块青布蒙住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郑碧娟浑身一激灵,抑制住心中的恐惧,喝道:“你要干什么?”

那人嘻嘻笑道:“干什么? 这还看不出来吗? 当然是抢劫啊!”

郑碧娟两手一摊,道:“我身上没有钱。 ”

那人嘿嘿一笑,道:“没有财劫,那就劫色!”

郑碧娟大惊失色,一石头砸过去。 那人闪身避开,扑了过来。 郑碧娟一看不好,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叫:“快来人啊! 救命啊!”

她左趋右避,在茶树间闪躲。 那男人一边粗野咒骂,一边加快脚步追赶。 郑碧娟到底是女人,不如男人身强体壮,逃了一阵,渐渐气喘吁吁,体力不支。

此时,那人已经快追到郑碧娟身边,二人中间隔着一棵茶树,只有两尺来高。 那人纵身一跃,腾空而起,越过茶树,扑向郑碧娟。

郑碧娟被那人扑倒在地,那人伸手就要撕扯郑碧娟的衣裤。 郑碧娟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双手又抓又打,双脚死命乱蹬,那人恼了,双手抱住郑碧娟的头往地上的石头上一撞,郑碧娟顿时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碧娟渐渐醒过来。 歹徒已经不见了,瓷瓶碎了,莲花也枝断花残,就如同她自己一样。 她的手中握着一个绿色香囊,香囊上一面绣着并蒂莲花,另一面绣着鸳鸯戏水,连接香囊的丝绦断头处松散杂乱,长短不齐,大概是在扭打的过程中,自己从歹徒身上扯下来的。

郑碧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郑碧娟哭了很久,哭得肝肠寸断,两眼滴血。 她的手里仍然握着那个香囊,暗暗发誓,自己就是死了,也要凭着这个香囊,求阎王找到那个歹徒,替她报仇。

郑碧娟挣扎着慢慢爬起来,一步一捱,来到濂溪河边。 河水清澈见底,就像濂溪先生的人品那样高雅纯洁。 郑碧娟心中稍感安慰:今生无缘拜谒宗师,一缕香魂浸润在河水之中,说不定河水哪一天能流经濂溪先生门前,让自己的魂魄能有幸瞻仰他的清容。

她朝着楼田的方向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然后纵身跳进濂溪河里。

第二回 断尘念欲入佛门 悟禅机宽宥胎儿

郑碧娟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边坐着一个中年尼姑,双目微合,口中喃喃念经。

郑碧娟十分惊诧,挣扎着问:“这是哪里?”

中年尼姑睁开眼,柔声道:“施主,你终于醒了! 这里是归一庵,我是庵里的住持,法号了静。”

郑碧娟十分奇怪,问:“我……我怎么到了庵堂里?”

了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我带着徒儿到河边提水,看见上游漂来一个人,我们把你捞上岸,发现你气息未绝,就把你救回庵堂​‍‌‍​‍‌‍‌‍​‍​‍‌‍​‍‌‍​‍​‍‌‍​‍‌​‍​‍​‍‌‍​‍​‍​‍‌‍‌‍‌‍‌‍​‍‌‍​‍​​‍​‍​‍​‍​‍​‍​‍‌‍​‍‌‍​‍‌‍‌‍‌‍​。 多亏菩萨保佑,你终于醒了过来。 阿弥陀佛!”

郑碧娟哭道:“师父,您不该救我啊!”

了静听了,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有缘即生,无缘即死,姑娘无须执著,一切随缘好了。”

了静这番高深莫测的话,让郑碧娟惊呆了,在了静的眼里,来了的坦然面对,去了的坦然释怀,一切随缘。 可是,有些东西一旦遭遇,真能坦然么? 自己在茶山之中遭到恶徒奸污,丧失了少女的贞洁,如何面对表兄? 有何颜面存于世上?

郑碧娟内心伤痛,凄楚难遏,掩面大哭。

了静也不劝,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闭目念经,郑碧娟一个劲儿地哭,了静一个劲儿地念《静心咒》,念着念着,不知是了静的《静心咒》起了作用,还是郑碧娟的泪水哭干了,她渐渐止住了啼哭。 了静也停止念经,从桌上端过一杯清水递了过去。 郑碧娟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又把水杯放回桌上。 了静安慰道:“众生皆烦恼,烦恼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姑娘只要想通这一节,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郑碧娟抬起头望着对方,道:“师父,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施主想要贫尼做什么?”

“我想求师父派个人去大坪铺,把我的情况告诉我的姑妈、舅父,请他们来庵堂叙话。”

了静道:“这事容易。 你把他们二人的住址和姓名告诉我,我即刻让人去一趟便是。”

郑碧娟十分感激,把姑妈、舅父的姓名、住址告诉了了静,了静立即安排徒弟去报信。 下午,两家人便赶到归一庵。 双方见面,抱头大哭。 姑妈埋怨道:“娟儿啊,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竟然要寻短见!”

郑碧娟泪如泉涌,哽哽咽咽,把途经茶山遭遇恶徒玷污的事说了一个大概。 众人大惊失色。 舅父性如烈火,愤愤道:“岂有此理? 青天白日做下这等禽兽不如的恶行,这样的恶徒岂能容他? 碧娟,走! 我带你去报官!”

舅父拉着郑碧娟就要往外走,郑碧娟缓缓掰开舅父的手,道:“恶徒蒙面,我只知道他高矮胖瘦,并未看见他的脸,无名无姓,却去告谁?”

郑碧娟如此一说,舅父立即像是吹过气的猪尿泡被针扎了一下,泄了气。

冯云轩痛心疾首,悔恨自责道:“全都怪我! 我要是不去奔丧,陪着表妹去楼田,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 都怪我!” 说着连连捶打自己。

郑碧娟拦住冯云轩,流泪道:“表兄,你无须自责,这都是我的命。 我叫你来庵中,是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我已遭恶徒玷污,已是不洁之体,表兄今后就把我忘了吧!”

冯云轩伤心欲绝,含泪道:“表妹,你轻轻巧巧一句忘了吧,你叫愚兄怎么忘得了啊! 表妹,你不要顾虑那么多,这事能怪你吗? 要怪就怪那个恶徒,与你没关系。 在为兄的眼里,你还是当初那个冰清玉洁的郑碧娟。 你这就跟随我回去!”

年迈慈祥的舅父也含泪劝道:“是啊,碧娟,我们回去再从长计议。”

郑碧娟摇摇头,痛苦地说:“舅父、姑妈,我已经想好了,我不回去,我要留在归一庵削发出家。”

几人又是大吃一惊,七嘴八舌地反对,郑碧娟却平静如水,缓缓走到闭目合十的了静面前,双膝跪下,哀求道:“求师父收我为徒!”

了静缓缓地睁开双目,看看郑碧娟,又看看舅父等人,道:“阿弥陀佛! 你可以留在庵中,但削发不行。”

郑碧娟十分绝望,道:“佛渡众生,师父能削发奉佛,弟子为什么不能? 我的命是师父救的,我若是不能削发为尼,出了归一庵,我只好再投江河。”

了静听了,淡淡一笑,道:“头上的青丝容易剪,心里的情丝难根除。 你能不能剃度,得看缘分。”

郑碧娟急忙道:“何谓有缘? 何谓无缘? 望师父明示。”

了静不慌不忙地道:“我已答应让你留在归一庵,你只要在庵中住满两个月,耐得住清净之地的寂寞,抵得住世事俗尘的纷扰,我就收你为徒。” 说完,也不理睬郑碧娟和众人,站起身径自而去。

郑碧娟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她已拿定主意在归一庵了此残生,两个月又何足道哉? 她平静地对亲人们道:“舅父、姑妈,你们也都听到了,归一庵今后就是我的栖身之地。 往日一切尘缘俗务,今日一刀割断。 你们还是走吧!”

姑妈伤心地道:“娟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说罢一把抱住郑碧娟号啕大哭。 冯云轩蹲在地上,抱头大哭。 舅父满脸无奈,脸色铁青,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来回转圈。

郑碧娟何尝不是心如刀绞? 她强忍悲痛,脸上装出一副淡淡的神情,道:“好了,哭也哭够了,你们走吧!”

情势如此,不走不行。 冯云轩泪眼蒙蒙,一步一回首,被父亲拖着,渐渐走远了。 郑碧娟直到望不见几人,身子一软,瘫坐在椅子上,泪水奔涌而出。

从此,郑碧娟便留在归一庵,以弟子礼侍奉了静。 了静却对郑碧娟仍以施主相称。 郑碧娟道:“师父,您为什么还以居士礼对我?”

了静合十道:“阿弥陀佛,我只怕你尘缘未了,贫尼纵有天上的金铰剪,也剪不断你心中的情丝。”

郑碧娟不禁愕然,道:“师父何出此言?”

了静淡淡地说:“你投河那日,我将你从濂溪河里救上来,你即便昏迷不醒,手中仍然牢牢地攥着一个绿色的香囊。 我来问你:那香囊是何人之物?”

郑碧娟顿时变了脸色,面如死灰。

“我暗中观察,你在房中时时拿着那个香囊观看,咬牙切齿,两眼喷火,却又为何?”

“这……这……”

了静见郑碧娟张口结舌,回答不上来,便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香囊是你从恶徒的身上扯下来的,是也不是?”

郑碧娟低头不语,默默流泪:那个蒙面恶徒,在茶山中毁了她一生,她恨不得噬他的肉,喝他的血! 她常常对着恶徒的香囊观看,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找到这个恶徒,报仇雪恨。 不想自己的暗室之行,竟全被了静看在眼里!

郑碧娟难以隐瞒,跪在了静面前,大声哭道:“师父所言不差,我的一生被那个恶徒所毁,心中怒火难以熄灭。 我决心此生要找到那个恶徒,报仇雪恨。 此人不死,天道不公!”

最后那八个字,郑碧娟聚集了全身的愤怒、仇恨和力量,从心底迸发而出,震得回廊嗡嗡,殿堂簌簌,连了静也不禁震撼。 她望了郑碧娟一眼,长叹一声,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回头是岸!”

郑碧娟凄然道:“师父,您的意思是我错了?”

了静断然摇头,道:“你既然忘不了这段仇,熄不掉那股恨,就断然剪不了青丝,做不成尼姑。 你要知道,佛家戒律,一戒嗔二去痴三除贪​‍‌‍​‍‌‍‌‍​‍​‍‌‍​‍‌‍​‍​‍‌‍​‍‌​‍​‍​‍‌‍​‍​‍​‍‌‍‌‍‌‍‌‍​‍‌‍​‍​​‍​‍​‍​‍​‍​‍​‍‌‍​‍‌‍​‍‌‍‌‍‌‍​。 嗔痴贪是人生三苦,以嗔为首,你的心里既然想着报仇雪恨,又怎么能静下心来参惮礼佛呢?”

郑碧娟流泪道:“师父,您这是要赶我走吗?”

了静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不能收你为徒,并无逐客之意。 我把你从濂溪河里救上来,已是不小的缘分。 你就安心在庵里住下来,十年八载也好,一辈子也罢,仇报得了也好,报不了也罢,一切随缘吧。”

郑碧娟不能削发,虽有遗憾,但自己能留在归一庵,了静师父对她的情分已是不浅! 郑碧娟心中十分感激了静,盈盈下拜。 了静赶忙把她扶起。

从此,郑碧娟便在归一庵做杂役,扫扫地,挑挑水,看守香火,报答了静的恩德。 看看又过去一个来月,这一天,一个小尼姑急匆匆地冲进殿堂,惊惶失措地大嚷:“师父不好了,郑施主出事了!”

了静吓了一跳,忙赶到郑碧娟住的房前,只见房门虚掩,从房内果然传出“噼里啪啦” 的声响。 推开房门,只见郑碧娟正在用双手捶打自己的肚子。 了静连忙制止道:“住手!”

郑碧娟应声住手,愁眉苦脸,看见了静来了,“扑通” 跪倒,流泪道:“师父救我!”

了静跨上前一步,走进房内,板着脸问:“出了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自虐?”

郑碧娟绝望地道:“癸信未至,我怕是已怀上那个恶徒的孽种了,我要弄下来!”

了静的眼睛里掠过一道古怪的光,淡淡地说:“我给你一个方子,稳稳妥妥处置。” 说完,掉头走了。 郑碧娟一怔,急忙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跟了出去。

了静回到殿堂内,在供桌的一边坐下,看见郑碧娟跟进来,示意她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切了切脉,道:“你所虑不差,你确实是有喜了!”

郑碧娟皱着眉,带着哭腔道:“这不是喜,是我的耻辱,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求师父赐我药,把我腹中这个孽种打下来。”

了静合十道:“阿弥陀佛! 佛门只放生,不杀生。”

郑碧娟变了脸色,腾的一下站起身子,惊愕道:“师父,您……”

了静示意郑碧娟坐下,缓缓道:“杀人的方子我没有,济世救人的方子我倒有一张。 这张良方本来就是你自己的,我现在物归原主吧!”

说着,了静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那张纸皱皱巴巴,墨迹润染,但字迹依稀可以辨认,郑碧娟认出来,这是自己抄写的《爱莲说》。

了静道:“郑施主,这篇《爱莲说》写得真好,真是旷世之作。 我看这字纤细秀丽,这篇《爱莲说》是你写的吗?”

郑碧娟脸上一红,愧疚地道:“碧娟初通文墨,怎能写得出这么好的文章? 这篇《爱莲说》是楼田的濂溪先生写的。”

了静面露惊喜,道:“濂溪先生? 是茂叔公周敦颐吗?”

郑碧娟道:“师父也喜欢先生的文章?”

了静点了点头,无比崇敬地道:“像《爱莲说》这样的好文章谁不喜欢? 文辞优美,志趣高雅,清逸超群,只要看上一眼,定然爱不释手! 我以前还读过先生的另一篇文章:《太极图说》,更是一篇深邃博大、包容浩瀚的好文章!”

郑碧娟道:“我也喜欢《太极图说》! ”

了静目不转睛地望着郑碧娟,问:“你也读过《太极图说》? ”

郑碧娟不明白了静为什么这样严肃,低声回答:“读过。 ”

了静道:“你既然读过《太极图说》,为什么不明阴阳五行之道,不察天地人性之理?” 声音严厉,几近呵斥。

郑碧娟背脊发凉,颤声道:“师父何出此言?”

了静道:“《太极图说》里的那句‘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 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你记得吗?”

郑碧娟坦然道:“《太极图说》我早已烂熟于心,这句话自然记得。”

了静追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郑碧娟张口就答:“这句话的意思是:‘自然万物,由产生以来,变化无穷无尽,只有人才得到精华,因而最聪敏灵秀。 ”

了静双掌一拍,道:“是啊! 在茂叔公的眼中,天是一极,地也是一极,人立于天地之间,自然又是一极,并且与天地并列。 所以生而为人是十分难得的,应该好好珍惜! 胎儿虽然未曾面世,可也是一条生命。 你如今只是因为恶其父而迁怒其子,这不是忘掉了茂叔公‘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的本意了?”

郑碧娟一愣,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了静继续道:“你仔细想想先生这句话,你腹里的胎儿打也由你,不打也由你。” 说罢,站起身离去。

郑碧娟呆呆地望着了静的背影,感到浑身乏力,思维混乱。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房中,扑到枕头上放声大哭!

哭了一通,心中的焦虑稍减。 她翻身坐起,垂头思索起了静所说的话,沉思良久,便站起身走出房去。

了静在外面转了一圈,已经回到了庵堂,正盘腿坐在佛前,敲着木鱼念经。 郑碧娟走到了静面前,双膝跪下,羞愧地道:“师父教导得极是,碧娟知错了! 其父有错,其子无错。 碧娟往后必然妥善护恃此儿。”

了静放下手中的木磬,面露笑容,道:“善哉! 善哉!”

第三回 历生劫产下贵子 中三元蟾宫折桂

郑碧娟怀孕的消息传回大坪铺,舅父、姑妈两家人都赶来看她。 他们对郑碧娟保留胎儿的决定难以理解,说那是恶徒种下的孽种,留下来干什么? 只有冯云轩道:“你们都别劝了,我倒觉得生下这个孩子也好。 不管是男是女,表妹将来都有个依靠。”

众人闻言,都唏嘘叹息。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郑碧娟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 这一天,了静把郑碧娟叫来,道:“佛门是清净之地,你在庵中产子,终有不便。 我在庵旁替你搭座小屋,将来我供给你们娘儿俩日常用度,你看如何?”

郑碧娟感激涕零,当下谢过了静。 过了几天,了静果然请来附近的村民,在庵子的旁边打板筑墙,架梁盖瓦,盖起了一间小屋,郑碧娟便住了过去。 白天,郑碧娟还是到庵里扫尘掸灰,夜晚便回到小屋里,买了一些布料,为即将出生的婴儿缝制衣物鞋袜。

秋去冬来,郑碧娟到了临产期。 了静从村中请来两个稳妥可靠的接生婆,守在郑碧娟的床边。 不料,郑碧娟竟是难产,叫了一天一夜,真比过堂熬刑还要难受。 了静在庵中听到小屋中传来的凄声惨叫,脸色更严峻了,木鱼也敲得更急了,经也念得更响了。 到了黎明时分,了静突然站起身,朝高高在上的菩萨拜了下去,叫道:“该来的来,该去的去,此也缘,彼也缘,缘缘皆有定数!” 刚刚说完,佛前灯花爆裂,噼啪作响,小屋中立时传出一声洪亮的婴啼。

郑碧娟生下了一个儿子,八斤七两,白白胖胖,浓眉大眼,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了静见了,十分欣喜,道:“此子来日前程不可限量​‍‌‍​‍‌‍‌‍​‍​‍‌‍​‍‌‍​‍​‍‌‍​‍‌​‍​‍​‍‌‍​‍​‍​‍‌‍‌‍‌‍‌‍​‍‌‍​‍​​‍​‍​‍​‍​‍​‍​‍‌‍​‍‌‍​‍‌‍‌‍‌‍​。 ”

郑碧娟请了静为儿子赐名,了静略一沉吟,道:“我看叫他郑元正吧。 元,始也,正,亦始也,暗合归一庵的庵名。 这孩子与佛有缘,小名就叫福儿吧。”

舅父和姑妈两家人也都来看望郑碧娟。 表姐肖萍已嫁作人妇,只有表兄冯云轩还孑然一身。 父母亲友纷纷劝他娶妻成家,冯云轩却是一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的架势,给他提亲一概拒绝。 父母也知道儿子的一颗心还在郑碧娟的身上,除了抹泪,也无办法。

冯云轩看了孩子,对郑碧娟说:“表妹,好好抚养这个孩子,若他来日中了状元,说不定你的冤屈,这孩子会替你洗刷!”

郑碧娟听了不解,冯云轩却不肯多说,只让她耐心等待。

从此,郑碧娟便精心哺育福儿,待福儿长到三岁,便开始教他读书写字。 郑碧娟把周敦颐的《太极图说》《爱莲说》作为启蒙书,耐心地教导儿子。 福儿天资聪颖,一讲就懂,一学就会,没过多久,便把《太极图说》和《爱莲说》倒背如流。

冯云轩经常来看望福儿,把家里的藏书悉数搬来,供福儿研读,给福儿谈经布道。 了静也经常为福儿授道解惑。 经年累月,福儿所学的知识越来越多,渐渐的,郑碧娟、冯云轩和了静都感到力不从心了。 三人商量之后,就把福儿送进城里,在私塾里学习。 从归一庵到城里虽然不远,毕竟也有几里路,早晚来来去去,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也是件辛苦的事。

有一天,郑碧娟问:“儿呀,你每天跑来跑去,辛不辛苦?”

福儿头一扬,道:“娘,我每天来来回回都骑着竹马哩! 不辛苦。”

郑碧莲大吃一惊,问道:“什么竹马?”

福儿反手从身后一摸,拿出一根竹鞭,道:“娘,这就是我的竹马。”

郑碧娟一见笑了,道:“福儿,你是在学濂溪先生吗?”

福儿恭恭敬敬地说:“是! 濂溪先生每天傍晚从外埠骑竹马回道州来看他娘,第二天清晨又从道州骑竹马去外埠上班。 他不累,我也不累。”

原来,道州民间传说,周敦颐事亲甚孝,得到神助,每天骑着竹马飞行千里回来伺候母亲,为母洗脚,为母暖被。 郑碧娟向儿子讲了周敦颐的这个传说,想不到福儿便记在心里,暗自模仿。 郑碧娟见儿子也和她一样崇敬先生,异常高兴,道:“福儿,学习先生,不光要取其形,更要得其神! 先生可是一个素有清名、平冤断狱的能臣干吏啊!”

福儿立即道:“娘,您放心,将来我也做一个清廉有加、平冤断狱的能臣干吏。 您有什么冤屈,我也能替您申冤报仇!”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郑碧娟心情激动,一把搂住儿子,道:“好! 好! 娘早就盼着这一天!” 说着,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福儿看见母亲掉泪,大为诧异。 刚才只不过是话赶话,为了讨娘欢心,他顺口说说而已。 想不到母亲竟然会激动得掉下眼泪,他顿起疑心,问道:“娘,您有什么冤屈,快对我说! 我替您申冤报仇。”

郑碧娟摇了摇头,道:“福儿,你把申冤报仇看成儿戏了。 冤字怎么写? 上面一个秃宝盖,下面是个兔字。 有点为家,有家变成无家,就是无处可寻的意思。 狡兔三窟,又是隐藏很深,没有踪迹的意思。 无影无踪无处可寻的冤情要想昭雪,必得天时地利人和,岂能是你随随便便说申就能申的?”

福儿听了,点头道:“娘说得对。 您放心,福儿此时不能替娘申冤,将来长大一定替娘洗雪冤仇。 娘有什么冤屈,能否告诉福儿?”

郑碧娟摇头道:“不到时候,说也无用。 ”

福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突然道:“娘的冤屈,是不是与我爹有关?”

此话一出,郑碧娟不由大吃一惊! 这件事她在福儿面前一直避而不谈,福儿怎么会得知此事? 是何人告诉他的? 郑碧娟竟一时失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福儿察言观色,道:“娘,我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快告诉我呀!”

郑碧娟声音发颤,道:“你爹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福儿头一仰,不屑地说:“这事还要别人告诉我吗? 我早就猜出来了!”

神宗舒展龙目,凭案观卷,越看越高兴,从中挑出一篇,举在手中道:“朕看今年的应对策论,佳作甚多,特别是这一篇,见识独到,方略详尽具体,胜人一筹! 谁是郑元正啊?”

郑碧娟一愣,问:“你猜出来了?”

福儿得意地说:“娘,这件事我早就在怀疑了:为何别人都有爹,唯独我没爹? 我也曾问过娘,娘一直搪塞,不肯实说。 娘就是不说我也猜到了,我爹一定是被别人害死了。 娘,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爹? 又为了何事? 您也该告诉我一声才是……”

福儿滔滔不绝,还要说下去,郑碧娟突然把桌子一拍,道:“住口! 你现在打听这些事,只会分扰心神! 你现在是求学上进打基础的时候,基础打得越坚实,将来才能平娘之冤,雪娘之耻。 若是像这般胸无大志、浮躁轻率,娘就永无出头之日!”

郑碧娟说到伤心之处,扑在桌上号啕大哭。 福儿吓坏了,“扑通” 跪下,道:“娘,孩儿再也不敢了。 往后孩儿一定凝聚心智,专心求学。”

郑碧娟见儿子吓得不轻,便把他拉起来,道:“这才是娘的乖儿子。 你爹的事,该告诉你时,我自然会告诉你,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福儿点头应道:“是!”

从那以后,福儿果然不再打听父亲的事,一门心思求学上进。 他学业进步神速,十四岁就参加州府贡士的考试,被取为第一名贡士。

这下道州轰动了,都知道濂溪河畔出了个年轻贡士! 人们议论纷纷,打听福儿的身世,一听他家中无权无势,孤儿寡母,靠着归一庵好心的尼姑接济长大,不禁啧啧称奇。

次年春季,就是省试时间。 道州的官绅士民,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福儿踏歌登舟,出濂溪,进潇水,入湘江,来到省城。 别的考生一个个窝在客栈里,临阵磨枪,之乎者也矣焉哉,念个不停,福儿把行李一扔,去岳麓书院玩去了​‍‌‍​‍‌‍‌‍​‍​‍‌‍​‍‌‍​‍​‍‌‍​‍‌​‍​‍​‍‌‍​‍​‍​‍‌‍‌‍‌‍‌‍​‍‌‍​‍​​‍​‍​‍​‍​‍​‍​‍‌‍​‍‌‍​‍‌‍‌‍‌‍​。

到了考试那天,福儿在考场上挥洒自如,笑谈大经,妙解兼经,轻轻松松对论诠策,四场考试结束,福儿又中了湖南第一名进士。

捷报传来,道州城乡就像烧开了锅的水沸腾起来。 郑元正的神秘身世再一次成了大家谈论的话题。 可惜的是,谜底仍然未揭开。

之后他一路考,进京赴殿试。

鸡鸣五更,神宗皇帝在武士、宫娥和太监的簇拥下,步入金殿,高高端坐在龙椅之上,显得无比威严。

金殿中摆着一排排矮几,文官武将按序而列,肃立两边。 待到神宗就位,便山呼万岁,跪地拜伏。 神宗皇帝长袖一摆,说:“众卿免礼! 传众举子进殿!”

“万岁有旨,传众举子进——殿——”

随着宣旨内侍尖亮绵长的嗓音,一排排举子列队而入,各自站在矮几边,跪拜见驾。 礼毕之后,遵旨在矮几后面坐下,展玉笺,挥管毫,笔走龙蛇,认真答题。 殿试没有省试那么复杂,神宗拟了一个题目,各人就题写一篇策论,论国是,献方略,见仁见智,各展机杼! 文章写罢,太监收上来送给主考官初选。 今科的主考官是太子少傅魏见初。 他一篇一篇仔细看完,从中挑选了十篇呈给神宗御览。

神宗舒展龙目,凭案观卷,越看越高兴,从中挑出一篇,举在手中道:“朕看今年的应对策论,佳作甚多,特别是这一篇,见识独到,方略详尽具体,胜人一筹! 谁是郑元正啊?”

举子当中,一个青年俊秀应声站起,走到驾前躬身参拜,口中奏道:“臣郑元正参见皇上,万岁! 万岁! 万万岁!”

神宗上下打量郑元正,满意地点点头,问:“郑元正,你多大了?”

郑元正不慌不忙地答道:“臣今年十七岁。 ”

“家中还有何人?”

“家中只有家母郑氏一人。”

“啊? 如此说来,你是随母姓? 你的父亲呢?”

“启奏万岁,臣未见过父亲,我是由母亲教养成人。”

“啊! 寡母孤儿,殊是不易,你能在逆境中脱颖而出,也是奇迹。”

郑元正动情地说:“万岁所言极是。 家母孤身无依,庵堂栖身,含辛茹苦,甚是不易! 臣在母亲的教育下发奋攻读,力求精进,一来是为报效国家,替朝廷效力; 二来是为了不负母望,光宗耀祖。”

神宗笑道:“说得好,不过,你连自己的父亲都没见过,光宗耀祖四字又从何谈起?”

郑元正一愣,从容奏道:“自古父精母血,方有人伦延嗣,臣亦如此,臣未见过父亲,不等于臣没有父亲。 这事我曾问过母亲。 母亲虽然言辞闪烁,我已察觉这件事的背后必有隐情。 想必是我的父亲遭到迫害,母亲迫于对方势力,不敢轻言真相。 这次若能得中,臣打算回乡查明真相,替母申冤,替父报仇,正本清源。”

神宗点点头,道:“好一个正本清源。 这么说,你是想找到父亲,回归父姓?”

郑元正奏道:“为臣正有此意。 树有根,水有源,我一定要找到父亲。 父在,夫妻团聚,父子相认; 父亡,归宗认祖,祭祀扫坟。 臣以为神明烛照,自有定数,微臣托陛下的洪福,定然也能找出生身之父。”

神宗皇帝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之后,哈哈大笑道:“说得好! 朕看你年纪虽轻,学问见识却是独到,这届的状元就是你了!”

第四回 张皇榜奉旨寻父 封诰命苦尽甘来

郑元正还未回家,喜报早由快马送到了道州,立即在州里引起轰动。 道州知州马陵带着喜报立即前往郑家,向郑碧娟报喜。

郑碧娟喜极而涕,送走马陵之后,她立刻捎信叫来冯云轩。

表兄妹见面,各自感慨不已! 郑碧娟满脸风霜,眼角现出了鱼尾纹; 冯云轩更是面容憔悴,两鬓斑白,至今还是孤身一人。

郑碧娟将福儿高中的消息告诉表兄,将喜报递过去。 冯云轩展开喜报,端详良久,面露喜色,道:“好! 好! 好! 表妹,你的冤屈有望得报了!”

郑碧娟望着冯云轩,很是不解。 冯云轩不慌不忙地道:“人之本性,趋利避害。 福儿如今高中状元,举州无人不知,他若是高挂榜文,寻找生身之父,歹徒必然会自投罗网。”

郑碧娟心有疑虑,道:“歹徒作恶在先,认亲在后,难道他不怕这是个陷阱? 岂会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冯云轩点头道:“你所虑不差,利害之间,人人都会权衡取舍。 在蝇头小利面前,心有所虑,这是人之常情; 在重利之前,能够瞻前顾后,已是少数; 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就难有人控制得住自己,从而铤而走险,火中取栗。 你想想,状元公的父亲,这是多大的荣华富贵! 我料定歹徒必然抵御不了这个诱惑,会来自投罗网的!”

郑碧娟觉得冯云轩说得入情入理。 想不到十七年前,表兄就已经想到今天这一步,自己对人情世故的洞察,终究不如表兄练达。

郑碧娟顿时信心百倍,和表兄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表兄妹仔细编织正义的罗网,期待福儿早日返乡,诱捕恶徒。

一个月后,郑元正终于返归桑梓,陪同他来的还有宣旨内侍御前太监彭公公。 抵达道州城的那一天,知州马陵率领州里一众乡绅来到城外接官亭迎接彭公公和新科状元。 郑元正花团锦簇,踌躇满志,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城。 道州城里早已万人空巷,就连十里八乡的村姑乡农,也都赶来一睹状元的风采。

马陵把彭公公和郑元正接进州衙稍事休息。 郑元正对彭公公施了一礼,道:“公公在此休息,下官回家禀报家母,陪母亲前来州衙迎接圣旨。”

彭公公道:“不可,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亲自登门拜访老夫人。”

郑元正还想劝阻,彭公公把手一挥,道:“状元公,别矫情了,我们走吧​‍‌‍​‍‌‍‌‍​‍​‍‌‍​‍‌‍​‍​‍‌‍​‍‌​‍​‍​‍‌‍​‍​‍​‍‌‍‌‍‌‍‌‍​‍‌‍​‍​​‍​‍​‍​‍​‍​‍​‍‌‍​‍‌‍​‍‌‍‌‍‌‍​。”

彭公公、郑元正和马陵三人分别上了大轿,立即鼓乐喧天,旌旗飘飘,一行人沿着清澈的濂溪河逶迤而上,在归一庵前停下,马陵和郑元正一左一右,陪着彭公公来到后侧的小屋前。

郑碧娟早就站在门外,恭迎客人。 郑元正看见母亲,抢上前一步,叫了一声:“娘,儿子回来了!”

郑碧娟颔首含笑,把众人让进屋。

彭公公进到屋里,扯着公鸭嗓子叫了一声:“圣旨到,郑氏接旨!”

郑碧娟应声跪下。 彭公公拿出一道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郑氏碧娟,猝遭奇变,寡母育孤,庵堂栖身,披荆枕棘,水火日煎! 然,哀哀郑氏,舐犊情深,青灯课子,训导建勋,旷世之才,得出寒门,恩逾山海,必当彰显。 特诏恩赐郑氏三品诰命,着凤冠霞帔,传谕万世。 钦此!”

郑碧娟领旨谢恩。 彭公公从随从手中接过诰命服饰递给郑碧娟,道:“恭贺老夫人获此殊荣。 ”

郑碧娟感激道:“圣上皇恩浩荡,民妇感激涕零!”

彭公公笑道:“皇恩浩荡,自然还有好事呢! ——郑元正、马陵接旨!”

郑碧娟退到一旁,郑元正和马陵连忙跪下接旨。 彭公公又拿出一道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纲立,天理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万世不谬! 古语云:‘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然则,知其母不知其父,何以事亲,何以显名? 知其子不知其夫,三纲何立? 天伦何存? 今着状元郑元正回家寻父,并赐宝剑一把,有冤雪冤,有仇报仇。 父在,夫妻团聚,父子相认; 父不在,归宗认祖,扫墓祭祀。 着道州知州襄理查访,不得有误。 钦此!”

郑碧娟站在一旁凝神聆听,一喜一忧:喜者,她和表兄商议过,正要趁儿子高中之势,查找当年奸污她的恶徒; 忧的是圣旨上那句话:“父在,夫妻团聚,父子相认; 父不在,归宗认祖,扫墓祭祀。” 如果找到那个恶徒,儿子还要与他父子相认么?

郑碧娟忧心忡忡,头绪纷乱之中,彭公公已经把圣旨宣读完毕。 郑元正和马陵接旨谢恩。 马陵对郑元正道:“状元公奉旨寻父,下官自当鼎力相助。 不知状元公有何打算?”

郑元正眼睛望着母亲,道:“这件事我要先行与母亲商议,需要太尊帮助之时,我自会禀告。”

马陵点点头,道:“这样也好,我在衙内静候状元公吩咐。”

彭公公言道:“状元公,出京之时,万岁爷有过吩咐,待你们父子相认之时,我要见证这旷世奇闻。”

郑元正点头道:“这个自然,我若和父亲相认,自然要请公公和太尊在旁见证。”

郑家房矮地窄,彭公公和马陵自然要告辞返回州衙。 送走二人之后,郑元正扶着母亲回到家里,他把母亲安置在上方的椅子上,自己重新给母亲施礼跪拜道:“感谢母亲十七年的养育之恩,教育之德。 没有母亲,就没有儿子的今天!”

不消说,郑碧娟自然是心情激荡,热泪纵横。 她双手扶起儿子,道:“你能金殿夺魁,母亲的脸上也有光了,也不枉我十七年来的呕心沥血。”

郑元正伸手替母亲擦去眼泪,道:“说到光耀之事,儿子不但要给母亲争光,更要给父亲扬名。 我的父亲姓甚名谁? 他为何人所害? 母亲含冤十七年,不敢言明,儿子如今高中,奉旨寻父,再无畏惧。 请母亲把这些事和盘托出,我好去布置安排。”

郑碧娟神情恍惚,道:“这事不急,等你表舅到了,待我同他商议之后,再作定夺。 福儿,你回来后还未去拜见了静师父,我带你过去看看她。”

郑元正点点头,扶着母亲来到归一庵。 了静见到郑元正,便要施礼。 郑元正急忙拦道:“万万不可! 师太对福儿有教诲之恩,福儿对师太感激万分。 师太请上坐,受福儿一拜!”

了静哪里肯接受郑元正的大礼? 郑碧娟道:“没有师父施以援手,就没有我们母子的今天。 福儿这一拜是天经地义,师父休得推辞。”

郑碧娟于是将了静按在椅子上,郑元正推金山,倒玉柱,恭恭敬敬给了静行了叩拜礼。 了静赶忙伸手来扶郑元正,口中道:“快快起来,贫尼承受不起状元公如此大礼!”

郑元正听见了静这样说,“扑通” 又跪了下去,道:“师太快快不要这样称呼,弟子生受不起,请师太还是按往日的习惯,叫我‘福儿’吧!”

了静转头望着郑碧娟,郑碧娟急忙道:“正该如此。 ” 了静这才点了点头,道:“好吧,如此,贫尼失礼了! 福儿快快起来。”

郑元正这才起身坐好。 了静吩咐徒弟奉茶,然后问起郑元正进京赶考的事情。 郑元正简略地说了个大概。 又坐了一会儿,了静道:“福儿,我和你娘有事相商,你先回去吧。”

“是,福儿告退。”

郑元正走了之后,了静问:“碧娟,听说刚才内侍太监宣读了两道圣旨,一道是你获皇封诰命,一道是让福儿奉旨寻父。 前一道圣旨就不要说了,后一道圣旨具体是什么内容,你详详细细告诉我。”

郑碧娟点点头,把第二道圣旨的内容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她记性好,竟把圣旨内容复述得一字不差。 了静听了,沉吟片刻,道:“刚才你进庵之时,我见你神情恍惚,面带忧愁,是不是与第二道圣旨有关?”

郑碧娟低下头,叹了口气,道:“正是!”

了静追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处置?”

郑碧娟道:“不瞒师父,此前我已经与表兄有过计议,利用福儿出面寻父,料想恶徒难以抵御诱惑,必会自投罗网。 圣上要福儿寻父,正与我先前的谋划不谋而合。 看来是天理昭昭,恶徒难逃法网!”

了静点头道:“你的谋划原也不错,恶徒伏法,这也是罪有应得​‍‌‍​‍‌‍‌‍​‍​‍‌‍​‍‌‍​‍​‍‌‍​‍‌​‍​‍​‍‌‍​‍​‍​‍‌‍‌‍‌‍‌‍​‍‌‍​‍​​‍​‍​‍​‍​‍​‍​‍‌‍​‍‌‍​‍‌‍‌‍‌‍​。 不过,世事难料,如果没有这道圣旨,你尽可张网缉凶,大胆去做,如今有了这道圣旨,你却需三思而行。 你想想将来的局面,你把歹徒找到了,可是圣旨上写得清楚明白:‘父在,夫妻团聚,父子相认; 父亡,认祖归宗,扫墓祭祀’。 碧娟,你想过没有,福儿若是按照你的意愿,惩治了恶徒,那么,‘父子相认’又从何谈起? 那样的话,势必不符旨意。 自古圣意难测,不得不慎重啊!”

郑碧娟不禁有些犹豫,道:“这……依师父所见,我该怎么办?”

了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依我之见,碧娟,你就放下这段怨,解脱了吧!”

郑碧娟闻言勃然而起,道:“师父的意思是要我放过恶徒? 想我冰清之身,玉洁之体,毁于恶徒,之所以苟延残喘,为的就是找到恶徒,一雪前耻。 如今有了除恶雪耻的机会,我焉能放弃? 我想佛家的解脱,也该分清是非,不然,佛家怎么会有做猪做狗轮回转世的传说呢? 做猪做狗是对恶徒的惩罚,明正刑典也是对恶徒的惩罚。 彼亦惩罚,此亦惩罚,二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郑碧娟心情激荡,慷慨陈词,了静瞠目结舌,无话可答。

郑碧娟辞别了静,回到家中。 冯云轩已在家里等她。 郑碧娟见儿子不在屋里,便把两道圣旨拿给表兄看。 冯云轩看完圣旨,喜形于色,道:“福儿奉旨寻父,与我们商议的计划不谋而合,我们正好诱使歹徒露面,擒凶报仇。”

郑碧娟长叹一声,道:“表兄,事情没这么简单。” 于是,把了静的顾虑说了一遍。 冯云轩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逞暴行奸,按大宋律例就应该杀头。 福儿大义灭亲,把恶徒明正刑典,万岁爷定会支持。 表妹,你就依计而行,不会有事。”

郑碧娟赞同表兄的看法,二人计议完毕,郑元正正好从外面归来,看见冯云轩,十分高兴地道:“表舅,您来得正好,我娘正等着您商议如何替我寻父呢!”

冯云轩笑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如何寻找,你娘会告诉你的。”

郑元正掉头望着母亲,神色迫切,道:“娘,既然你们商量好了,您就快把我爹的情况告诉我! 我爹叫什么名字? 他受了何人迫害? 您快说呀!”

郑碧娟痛苦地摇了摇头,道:“你爹叫什么名字,他住在哪里,这些我一概不知。”

郑元正一怔,十分困惑,道:“怎么会这样呢? 既然如此,您是怎么与我爹结的婚,又是怎么怀上我的?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快说明白。”

郑碧娟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绿色香囊,含泪道:“福儿,你想问的一切,都在这个香囊上。 ”

郑元正误会了母亲的意思,接过香囊,急忙寻找香囊里的东西。 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疑惑地望着母亲。 郑碧娟道:“你只要在城中热闹之处,张挂榜文,将这香囊挂在榜文旁,榜文上写明这是你父亲之物,有谁识得这个香囊,并且说得出香囊丢失的经过,便可与你父子相认……”

听了母亲的话,郑元正更是疑窦丛生:照母亲这么说,父亲没有受人迫害,那么,母亲所言的冤屈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母亲……”

郑元正还想盘根究底,却被表舅拦住了,他道:“福儿,休要多问,只要找到要找的人,自然会水落石出。”

郑元正听后,虽有疑惑,却也不好再问,转身走出去安排。

第五回 见榜文喜忧参半 推六爻福祸相依

清澈明净的濂溪河,从西而来,穿城而过。 河畔有一块大草坪,正处在城中热闹之地。 城中的老百姓总爱聚集在这里游玩,从早到晚,这里都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草坪正中,有一块巨石,形如鹅卵,晶莹如玉。 这一天风和日丽,天气晴朗,草坪当中那个巨石被披上了一条长长的红绸,红绸下面吊着四个烫金大字:“奉旨寻父” 。 巨石上还挂着一张硕大的榜文,榜文的旁边,吊着一个十分显眼的绿色香囊。 十几个高大魁梧的差役手执刀枪,昂首挺胸,拱卫在巨石四周。

离巨石丈余之处,一夜之间,就多出了一座杉木房屋,房屋上也是披红挂彩。 杉木屋的四周,用绳子围了一个大圈,每隔几步,就有一个手握长鞭的差役。 圆圈留有一个进出的口子,口子前摆着一把椅子,太尊坐在椅子上,师爷、差役肃立在太尊的身后。

巨石前虽然有人守卫,并没有阻止人们靠近,于是众人一拥而上,围在巨石之前,好奇地观看榜文上写了什么。 只见榜文上写道:

“告示:新科状元郑元正奉旨寻父,榜文旁之绿色香囊系其父之物,有识得香囊并确认为己之物者,可入杉木屋向屋主陈述其情,叙述此物丢失经过,得到屋主确认后,即可认亲,夫妻团聚,以续琴瑟之好,父子相认,共叙天伦之乐。 知州马陵晓谕本州城乡一体子民:可将此事互相转告,共助玉成。”

榜文的下方盖着州衙红通通的大印。

众人立时炸了锅:郑元正的神秘身世早就是大家议论的热门话题,如今状元公奉万岁的圣旨寻找父亲,乖乖,这可了不得呀! 状元公与他的父亲是怎么分离的? 状元公怎么会不知道他父亲的籍贯住址、姓氏名字呢?

更重要的是,谁能有幸成为状元公的父亲,意味着立即拥有了名誉、地位、权势和财富! 大家的眼里闪着复杂的目光:贪婪、嫉妒、叹惜和羡慕。 众人好奇地环顾身边的人:会是他吗? 是他? 还是他?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络绎不绝地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拥来,一波走了,另一波又来了,草坪上始终是人山人海。

女人和小孩远远地站在外围,状元公找的是父亲,这事与她们搭不上边,男人们则不同,每一个人都仿佛生死攸关,推推搡搡,拼命地往前挤。 好不容易挤到巨石跟前,歪着头,瞪大眼,盯着那悬挂的绿色香囊,绞尽脑汁寻找香囊与自己的联系,但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流露出失望和遗憾,怏怏地离开。

过了两天,来了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四方脸,衣着光鲜,看见那个绿色香囊,浑身一震,变了脸色。 这个人盯着香囊打量来打量去,越看越惊讶,越看越激动,不由得“啊” 了一声。 他的惊呼被喧嚣的嘈杂声所淹没。 这个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忍着惊呼叫喊的冲动。

辨认香囊的人一个一个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这个人仍然呆在原地未动。 巨石边守护榜文的差役注意到他的反应,朝他喝道:“喂! 看清楚了吗? 这个香囊是你的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他身上。 那人吃了一惊,双手急摇道:“不是! 不是!”

差役喝道:“香囊不是你的,你就走开吧,别挡着别人辨认。”

“哎! 哎! 我走! 我走!” 那人急忙转过身向外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双脚不稳,接连打了几个踉跄​‍‌‍​‍‌‍‌‍​‍​‍‌‍​‍‌‍​‍​‍‌‍​‍‌​‍​‍​‍‌‍​‍​‍​‍‌‍‌‍‌‍‌‍​‍‌‍​‍​​‍​‍​‍​‍​‍​‍​‍‌‍​‍‌‍​‍‌‍‌‍‌‍​。 他挤出人群,跌跌撞撞地冲到河边,纵身一跃,“扑通” 跳进了河里。

过了一阵,他浮出水面走上岸,初时口中喃喃低语,继而仰天大叫:“我的儿子中了状元了! 我的儿子中了状元了!”

他张开双臂,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又突然蹲下去,双手抱头,放声大哭。

这个乍哭乍笑的人姓丁,在他之前,父母一连生了五个儿女,都没有成活,他是第六个,倒是养活了,父母希望儿子一辈子吉利顺利,就给他取名“老六” 。 丁老六家在城郊丁家村,他年轻时不务正业,坑蒙拐骗,后来变本加厉,专门伏身草丛,挑那孤身行路的行人,抢夺钱财。 这样干了二十多年,也积累下了一些钱财,便用抢夺来的金银,买田买地,请起了管家佣人,享起了清福。

强奸郑碧娟这件事,他本早已忘了。 今日在巨石前,他认出了榜文边的那个绿色香囊,这才勾起记忆里尘封的往事。 丁老六与妻子田妹结婚都二十年了,没有一男半女,没想到自己在山野中的一次苟合,却福田留种,有了自己的骨血。

丁老六心情激荡,原以为自己这辈子要绝后了,没想到冥冥中老天爷还给自己留了一脉,而且儿子还中了状元。 自己要是认下这个儿子,那该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啊。

刚才在草坪上,丁老六很想冲进杉木屋,认下自己的儿子,可是,当差役问香囊是不是他的,丁老六连忙推说不是。 他之所以不敢承认,是因为他的眼前浮现出茶山中强暴的一幕。 要是承认了香囊是自己的,等于承认了强奸,状元的母亲会不会宽恕他当年的恶行呢? 听说皇上还封了她诰命夫人,她要是翻了脸,自己找上门认亲,岂不是飞蛾扑火!

狡诈的丁老六隐隐约约感到这是一个陷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草坪上的一幕幕情景总是往脑海里钻,挥之不去,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他:“你有一个儿子! 他中了状元!”

怎么办? 怎么办? 丁老六在心里不断地询问自己。 他想找人商量一下。 可是,找谁呢? 外人不足以道,自己的妻子更不能说:田妹要是知道了,不扒了他的皮才怪呢!

丁老六在河滩上徘徊,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六爻张!

六爻张又叫张铁嘴,在街上摆摊算命抽签掷卦,都说他的六爻卦特别灵验。 何不找六爻张为自己占卜测测吉凶?

丁老六拿定主意后,便去草坪上找六爻张,六爻张常常在那里做生意。 草坪上仍是人山人海,丁老六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耳朵里听满了旁人的议论:“状元公的父亲怎么还不来相认呢? 难道他放弃了?”

“不会! 谁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状元公的爹! 乖乖,有名声,有地位,谁不想要? 除非他是傻子!”

“听说状元公的母亲是诰命夫人,认下了状元儿子,还得了诰命老婆,何乐而不为?”

丁老六听了更是心烦意乱,他离开草坪,直奔樟树脚,六爻张有时也去那里做生意。

丁老六果然在樟树脚找到了六爻张。 六爻张双眼虽瞎,听觉却分外敏锐,听见有人直奔他而来,便知道有生意上门,口中念念有词:“推一生命运兴盛衰败,就看八字; 测一时一事吉凶祸福,就掷金钱、排六爻。 老表,你是算命啊还是排金钱?”

丁老六啐了一口,道:“张瞎子,我要推六爻。 ” 六爻张听出了对方的声音,笑道:“丁老六,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丁老六骂道:“死瞎子,不要胡说! 我做什么亏心事了?”

六爻张道:“你既然没有做亏心事,那你来找我推什么吉凶祸福呢?”

丁老六知道,口舌之辩,自己绝不是六爻张的对手。 他只得软语相求道:“好了,张瞎子,不要说这些了。 你认真替我排排金钱,卦金翻倍奉送。”

六爻张也收敛起嬉皮笑脸的神态,先将一块白布铺在地上,再拖过一只盆子,盆子里装着清水,他把双手伸进盆里洗了洗,再让丁老六也洗了手。 六爻张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装着六枚金钱,六爻张把六枚金钱放在手心,双手互握,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念一边摇晃,晃过之后才郑重地交到丁老六手中,嘱咐道:“丁老六,你要问什么事,一定要凝聚心神想着这件事,千万不要分神,然后把钱掷到白布上,一共要掷六次。 掷完了,我再给你排卦。”

丁老六应了,诚惶诚恐地双手握着金钱,闭目凝思,“奉旨寻父” 四个大字立即跳进脑海,他把金钱往上一抛,六枚金钱纷纷落下。 六爻张竖着耳朵,待到六枚金钱落定之后,伸手来摸,竟然一摸一个准。 他默默记下六枚金钱朝上那一面是字是纹,然后让丁老六重新掷。

丁老六如是掷了六次,六爻张也摸了六次,得到了三十六种卦象,然后开始排爻装卦推算,摇头晃脑地念道:“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地支有犯有冲; 六亲用神,父母妻儿兄弟姊妹:你父母双亡,兄弟姊妹凋零,有妻无子……”

丁老六突然叫道:“我有儿子!”

六爻张骂道:“丁老六你捣什么乱? 你的情况我还不清楚? 你哪里来的儿子?”

丁老六嘟嘟囔囔道:“我……我就是有儿子嘛!”

六爻张生气了,道:“丁老六,你再捣乱,这卦我就不排了!”

丁老六连忙央求道:“好、好、好,我再不说话了,你排! 你排!”

六爻张这才恢复常态,继续排卦:“生克制化、合冲刑伏、飞墓库壬; 伏吟、反吟、化绝、化生……这化生……咦? 怪哉呀怪哉!”

六爻张突然怪叫一声,对着白布上的卦阵发呆。 丁老六吓得变脸变色,颤声问道:“从卦象上看,是吉还是凶?”

六爻张哭丧着脸道:“论卦象么,不吉也不凶,这六爻金钱卦,我排不下去了啊!”

丁老六嘟囔道:“我有儿子你偏按没有儿子的排,当然排不下去了。”

六爻张侧着耳朵,问:“丁老六,你说什么?”

丁老六没好气地说:“我让你按有儿子排试试!”

“按有儿子来排?”

“对! 按有儿子来排!”

六爻张调门一转,大声道:“好! 试试就试试。 我不信你会变戏法,没儿子能变出一个儿子来:有妻有子,前扶后持,生克制化、合冲刑伏、飞墓库壬; 伏吟、反吟、化绝、化生……”

六爻张十分激动,一声大叫:“排成了! 从卦象上看,大吉!”

丁老六喜形于色,问:“你没排错?”

六爻张一边把六枚金钱收进小盒里,一边回答丁老六的话:“绝对没错! 神之用,关六亲,六亲之中,你的老婆平平常常,你的儿子却大富大贵!”

丁老六满心喜悦,掏出一把铜子塞给对方,道:“都给你! 都给你!”

六爻张一边收钱,一边说话:“丁老六,你老婆不是没有生养吗? 你怎么钻出个儿子来了?”

丁老六笑嘻嘻地说:“是老天爷赐给我的! 我这就去认儿子!” 他转身就走。 走得急了,一脚踏在装铜钱的盒子上,咔嚓一声,盒子被踏碎了。 六爻张叫了一声:“哎呀! 你把我的木盒踩烂了!”

丁老六连忙道:“我赔你钱!”

六爻张没有理睬丁老六,蹲下身子伸手去摸破碎的小木盒,手触到半枚金钱,不由一愣,伸手再摸,又摸到了另外半枚金钱。 他脸色大变,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丁老六,你……你把这枚金钱踩破了?”

丁老六不以为然地说:“没事,我替你买一枚。 ”

六爻张大声道:“什么? 没事? 你的事大了! 这枚钱刚刚替你占了卦,转眼就被你踩破了。 这叫什么? 这叫破卦! 原来大吉大利的卦象被你破了,变成了凶险之兆!”

丁老六早已吓得面如死灰,拉着六爻张道:“六爻张,你怎么一会儿说吉,一会儿又说凶,到底是吉是凶,你给个准话呀!”

六爻张摇头道:“我的六爻金钱卦只算得了人命,算不了天命。 你的卦金我也不收了,还给你。 另外,我给你一句忠告:祸福相依。 我劝你儿子也不要认了,大门也不要出了,诸事小心!”

六爻张说完,慌慌张张地走了,丁老六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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