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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林茶茶(女主叫顾茶)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2024-05-06  来源:落花ぴ满天飞  作者:落花ぴ满天飞  浏览次数:1
核心提示:一、初遇男二林茶穿进了自己写的小说里,成为了女主的妹妹,一个早死的路人甲。梳妆镜前,女子姣好的面容映入铜镜,林茶细细地打

一、初遇男二

林茶穿进了自己写的小说里,成为了女主的妹妹,一个早死的路人甲。

梳妆镜前,女子姣好的面容映入铜镜,林茶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脸,杏眼娥眉,薄唇轻脂,因大病初愈,面容有些苍白,像萦绕着江南雨雾一般。尤其是那双眉眼,多瞧人一眼,便会秋水朦胧。

林茶不禁感叹一句:不亏是女主的妹妹!作为一个早死的路人甲,当初写文的时候对与她同名的林茶着墨并不多,不过几句柔美,清灵罢了。好在沾女主的光,这相貌虽比不上女主那般绝色,也当的上皎若秋月了,再加上这一病,孱弱的气质更是妥妥的白莲花了。

几日前,林茶还在与自己的读者据理力争,坚持这篇小说的be结尾,女主林酒与男主萧霁沉相爱相守,男二陆佑安因爱而不得,黑化成反派,在男女主间反复蹦哒,结果害死了女主,自己也被男主报复,死在了北疆。

但读者们却不接受这个结局,坚持男女主he,让男二一个人be。把林茶郁闷地仰在床上倒头就睡,结果一觉醒来就穿到了路人甲林茶身上。

原文中林茶出身高门,是户部尚书林涪的二女儿。林涪与夫人陆玥夫妻恩爱,育有一子二女,出生在这般的家里,可谓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只可惜林茶是个福薄的,在十五岁时感染风寒去世,而她刚好在这个时间点穿来,代替林茶活了下来。

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唤回了林茶飘散的思绪。

林茶转过头看向门口,一张明艳的容颜映入眼帘,单单凭着容貌,她便能认出这是她笔下的女主林酒。林茶心里满意地感叹道:不愧是她的亲女儿,艳而不俗,魅而不妖,通身都是贵气。

林酒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妹妹用老母亲般慈爱的目光望自己,一时间她脸上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心里“咯噔”一声,她妹妹这是风寒好了,脑子坏啦?

“三妹妹…”林酒疾步上前,双手捧起林茶的脑袋左右摇晃担忧地察看着,还时不时用手背贴上她的额头。“你这是怎么呢?又发热了嘛?”

林茶头被晃得有些晕,连忙躲开林酒的手,制止道:“二姐姐,我没事,我没发热。”

“哦…身体无碍便好.”林酒见林茶如此中气十足,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二姐姐,你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林茶问道。这个时间林酒应该才去向母亲请完安才是。

林酒扶着林茶落座在一旁的榻上,说道:“过两天,何国公夫人要举办斗春花会。”

平日里她这个妹妹最是喜爱各种名花贵种,凡是夫人们举办的花会她都兴致昂扬。想来病了几日,人焉了不少,听到这个消息定然会高兴,所以就赶来告知她了。“想着你病了几日,一直困在府里,趁着花会出去散散心也好。”

“好,到时候一定和二姐姐同去。”林茶两眼放光,整个人都染上了几分喜色。书中的林茶这一点倒与她挺像,就喜欢看花养花。而且有女主出现的地方,男主、男二一定也会出现,正好去看看她的儿子。

斗春花会,既是斗花,亦是斗美人。

林茶早早地被玉溪喊起来梳妆,梳上堕马髻,簪一朵芍药花,再配上天水碧的齐腰襦裙和直领长褙子,腰间系一根翠青色的腰带,清爽又明净。

斗春花会上女子要精心梳妆打扮,发髻上都要簪一朵花,花越名贵,开得越好,便越瞩目。林茶这朵杨妃出浴不至于瞩目但也不丢林府的门面。

林茶到府门时,林酒与林母早已等候在此处了,“母亲,二姐姐。”俯身行礼间,她悄悄地瞥向林酒。内穿鹅黄色的齐胸襦裙,外面搭了一个浅色的直领长褙子,发丝高绾成单螺髻,再簪上一朵浅黄色的梳妆楼月季,简直灿如春华。

而林母就打扮得素雅许多了,墨绿色的罗裙,站在那里笑吟吟地望着她,温柔端庄。和她笔下的林府一模一样,林尚书深谙为官之道,从不显山露水,连带着府中女眷都沉稳内敛,不爱出风头。

“小白茶,快些,莫要误了时辰。”林母笑吟吟地催促道,招招手,示意林茶快些。

小白茶…这是什么称呼?她这个作者怎么不知道?

三顶轿子朝着何国公府前进,林茶随着轿子的弧度摇摇晃晃间才想起她名字的由来。林茶出生时,林父极其偏爱白毫银针这一白茶,因此为这个二女儿取名林茶。或许也因这一原因唤她爱名为小白茶。

林茶眼底流过一丝暗光,长叹了一口气,原来这个世界也并不是如同她笔下的一样,还存在很多衍生的因素,也不知道还有哪些不确定在等着她。

到何国公府时,门口已经停满了各府的马车、轿子。一盏茶后,林府的轿子才得以落轿。

“哎呦喂!”

刚穿过月门,到春园时,一道嘹亮的声音便传了来,只见一位身穿墨色衣裙,执着绣春兰团扇的夫人迎面而来,熟络地握起林母的手。“林夫人怎么才来?可让我好等。”

“何夫人。”林母也笑着唤道,“路上耽搁了些,让夫人久等了。”

何夫人与林母寒暄后,目光望向身后的林酒与林茶。“哟,这便是二姑娘与三姑娘吧!如娇花一样,林夫人好福气啊!”

“何夫人谬赞了,都是不成器的。”林母谦虚地回道。

这何夫人果真是个妙人,和她写的一样,何国公夫人热心快肠,待人接物周到,只要是京城上下排的上号的官眷她都能唤上名来,从不因别人身份低于她而轻待别人,又热衷于举办各种花会,诗会什么的,因此在京中闺秀圈里颇有贤名。

月门处又进来了官眷,何夫人让侍女领着林母去游园后,又忙着招呼了上去。

林母游园了一会,便碰上了闺中密友,嫁了人后不比从前在闺中能时时相见,难得在这花会上相遇,两人自是有话想说,于是便留下了林茶、林酒,相携朝着凉亭去吃茶了。

林酒与林茶见母亲高兴,自然也不会没眼力见地跟上去打扰他们,便继续跟着国公府的侍女游园。

这春园内处处都是景致,从月门一路游园过来,林茶的眼睛都没闲下来过,美景迷人,美人更是怡人,花容月貌的女子们穿着各色的罗裙执着团扇站在这春园内,真真是相得益彰。

“二表姐!”

林茶正沉浸在美人嗅香的美景中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将她的思绪剥离,声音干净清越,可这熟悉的称呼却让林茶背上发毛。

林酒听到有人唤她,放开手中的桃花枝,望向来人,笑吟吟地道:“佑安表弟。”

林茶略显僵硬地转过身,比起男二,她更想看到男主,虽然你男二也好看。少年穿着深松绿交领长袍,衣上绣着竹叶纹,行走间还能看到纹路的轮廓。虽是武将后人,可陆佑安却长得格外好看,面若冠玉,唇红齿白,可就是这样好看的男二,后期竟然黑化了。林茶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男二不是什么好人,不要为色所迷。

陆佑安走近时,才发现林茶也在。“三表姐。”

陆佑安向来对这个三表姐是有成见的。小的时候,只要三表姐在,二表姐的目光里便不会再只要他。每次林茶受了委屈,就会装可怜,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然后二表姐就会拥上去紧张她,就这样他对林茶从羡慕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嫉妒。

林茶俯身回礼。“佑安表弟。”

陆佑安问完礼后,便专注地与林酒谈笑,余光里完全看不到别人。

依着林茶的容色,实在是不该那么容易被人忽略,可偏偏来的人是陆佑安,不怪陆佑安看不到她,只能说他眼里只有林酒。

陆佑安是陆侯爷的独子,陆侯爷长年驻守北疆,陆夫人又红颜薄命,因此幼时多得林母照料,林酒作为长姐,自然也就对陆佑安费心了些。陆佑安对于林酒的感情很复杂,林茶在书中描述为情爱参半,说不清哪一种更多些。

林酒被陆佑安逗得发笑,瓷白的脸蛋染上了胭脂红,陆佑安嘴角微扬,眉眼含笑,就那么看着林酒,两人间氛围正好。俊男美女,虽不是林茶心中的官配,但也不妨碍她欣赏这美景。

林茶正看得起劲,突然胸口发闷,心脏处袭来一阵阵的刺痛。林茶捂住心口,刺痛不减,反而不断加重,像是有一只手攥紧了她的心脏,正在慢慢地收紧。

“小姐!”玉溪注意到林茶的脸色变得苍白,身形摇摇欲坠,赶紧上前扶住林茶,焦急地看着林茶。

林酒与陆佑安听到玉溪的惊呼,也注意到了林茶的异样。

林酒赶紧看向林茶:“三妹妹,怎么了?”

林茶咬紧唇瓣,“二姐姐,没什么,只有胸口有些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酒过来后,刺痛好像在慢慢地缓和。

陆佑安站在原地,抿直了嘴角,目色幽深。就是这样,每次林茶有什么事,林酒总会满心满眼都是她,把他忘在角落。

“佑安表弟”林酒对陆佑安说道。“我先扶三妹妹去休息。”

陆佑安收起不满,体贴地回道:“好,三姐身子要紧,二表姐不必在意我。”

陆佑安看着林酒扶着林茶离去,攥紧了手心。来的路上胸口不闷,游园的时候胸口不闷,偏生着他与二表姐交谈的时候胸口闷,真这么巧?

二、再遇男主

林茶还没有走到厢房,心口的刺痛已经有所缓和了,只是经过刚才一遭,身体还有些虚弱无力。她心里开始盘算这诡异的刺痛,书中并没有说过林茶有隐疾,前几日也是感染风寒才病倒的,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林酒扶着林茶走过拱桥,上了抄手回廊。何国府太大了,从春园到客居的厢房都要走好久,林酒心里有些焦急,加快了步伐,以至于来不及反应直接撞上了拐角处的来人。

“林二姑娘。”

语气虽沉稳,林茶还是听出了一丝波澜。

“宁王殿下。”

宁王!她笔下的男主萧霁沉!

林茶猛地抬头看向来人,一身暗紫色绣金色的交领长袍,墨发用玉冠束起,称得身形玉立。面容白皙,眉眼如画,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看着林酒,显得矜贵优雅,他身上有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这种矛盾的气质在萧霁沉身上却又融合的恰到好处。

如果说陆佑安是明眸皓齿的翩翩少年,那么萧霁沉就是沉稳尊贵的未来君王。

林酒看着林茶盯着萧霁沉发愣,急忙伸手扯住她的衣袖示意林茶行礼。

林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臣女林茶,见过宁王殿下。”

“林三姑娘。”萧霁沉把两位姑娘私下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在他印象里林酒向来端庄大方,鲜少见她这般小女子。“两位姑娘如此急步匆匆,是要去何处?”

林酒回道:“回殿下,三妹妹身子不适,扶她去厢房休息。”

林茶突然发现,心口的刺痛已然平复,甚至体力也在渐渐地充盈。她看向萧霁沉和林酒,心里冒出了一个荒缪的答案…

萧霁沉闻言有些惋惜,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即是如此,那我便不叨扰两位姑娘了。”

“二姐姐,我觉得已经不难受了,不必再去厢房了。”林茶赶紧劝阻。

在林茶的一番劝阻下,林酒才安心放她离开,自己陪萧霁沉去游园。而林茶则是来到杏园深处的十字亭整理思绪,她觉得她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林茶右手撑脸,开始回想心口那阵诡异的刺痛。从男二陆佑安开始与女主林酒谈笑后,她心口便开始隐隐作痛,时间越长,痛感便越严重。当林酒注意到她时,不再与陆佑安说话后,刺痛便开始缓和。后来男主萧霁沉出现,林酒又与萧霁沉交谈,她的身体便开始缓和,甚至体力充盈。

林酒不禁想起她穿越来的前一晚读者争执的意见:男女主he。

所以她的穿越不是巧合,而是带着满足读者的使命:要让男女主he!

林茶双手捂住脸,她有些欲哭无泪,让男女主be,那就是要让男二不要爱上女主,不要蹦哒在男女主之间,这不存心让她痛死吗?说不定还没等到她痛死,陆佑安就把她弄死了。

陆佑安对林酒的执念有多深,她这个作者最是明白了。她记得到了后期,有个女配喜欢萧霁沉,上赶着给他做妾,给女主使了不少绊子。陆佑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为了以绝后患,直接上了女配门提亲,陆侯府的门第女配的爹自然高兴,逼着女配就嫁过来了,结果婚后不到半年女配就死了,怎么死的不用说也知道。

林茶一想起来就心有余悸,她越想越觉得前途一片黑暗,越想越觉得心塞,竟然直接忍不住哭了起来,瘦削的肩背轻微地颤抖着,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玉溪立在一侧,看着自己家小姐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一开始还在深思,一会又是愁苦,现在竟然直接抽泣起来了。“小姐…”

“三表姐,怎么一人在这十字亭处?”春园人多口杂,吵得陆佑安心烦意乱,本来想来这僻静处呆着,却看在已经有人先于他发现了此处。正打算转身离去,结果又发现这人不就是之前胸口闷地要晕倒的三表姐嘛。

林茶呆愣地回头望向来人,结果看到陆佑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她更加难过了,但她还是要装得很体面。“佑安表弟。”

陆佑安以为他会看到一个柔弱无辜的林茶,却着实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副光景。林茶泪眼斑驳地看着他,嘴角还在勉强地勾着笑,这又哭又笑的面容…着实难看。

“你这是…”

林茶努力地为自己找了个理由,纤纤玉手指着延进亭角的杏花枝,“这花开得好,我看着高兴…”

陆佑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前十多年都没听过这么牵强的理由,不禁讽刺到:“那三表姐可要仔细看了。”他声音放缓,慢慢地走进林茶,直到近的可以看清她细密的睫毛。“毕竟三表姐的身子这般弱,这花看了一茬可就少一茬了。”

林茶有些气滞,她告诉自己男二的温柔是女主专属的,对她这个路人甲毒舌是正常事,她不生气,不生气,一点也不生气。她微笑着回道:“多谢佑安表弟,表姐记住了。”

林茶这么风轻云淡,他感觉自己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有些自讨无趣,反而还显得她林茶格外高洁。

陆佑安甩袖离开,衣摆在林茶眼前划出好看的弧度。林茶回味着他离去是脸上的表情,眼皮轻掀,薄唇紧抿,他这是…生气了?

三、兄长大喜

林茶正站在屋外的廊庑下,看着玉溪、霍香他们忙前忙后地把院内的花搬进暖房。春末夏初多梅雨,天气总是阴阴沉沉的,好不容易今晨起来天气放晴,把暖房的花搬出来见见光,结果到了午后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倒是苦了玉溪她们了…

刘妈妈一跨进衡芜苑,便看到自家的三小姐站在廊庑下,可能是无需出府的缘故,打扮得格外素雅,荼白色的百迭裙,银色缠枝纹的褙子,头发梳成圆髻,只簪了两只玉钗。四周的竹帘被打起,潮湿的微风吹进廊庑,撩起了她的裙摆。

她还是觉得女子在这个年纪还是要多打扮些自己…

林茶听到了雨打纸伞声。“刘妈妈。”刘妈妈是祖母的陪嫁嬷嬷,陪了祖母一辈子,在府里也是极受敬重的老人了。

“三小姐”刘妈妈收伞上了廊庑,笑着说:“大少爷回来了,老夫人请你去松涛斋听话。”

林绪回来了。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见过林绪。春闱放榜,林绪被钦点为探花郎后,整整两个月都在翰林院编纂传记。如今能回来,怕是与颍州常氏的婚事谈妥了吧。

说起颍州常氏那可真真是书香门第,清流人家。出过一门三进士的美名,名下的万方书院更是培养了多少文人志士,如今的礼部尚书就是万方书院的学子。依着他们的门第配国公府、侯爵府都是绰绰有余,能看上林家,可能也是图个门第简单、林绪人品才学上乘…

绕过抄手游廊,走上一段青石小路,等能听到潺潺的水声,便到了松涛斋了。松涛斋因院内有一座精巧的假山流水,从而得名。

林茶到松涛斋时,林母、林酒已经到了。

林老夫人看起来似乎很高兴:“三丫头。”

林老夫人看着极为慈祥和蔼,不过能让林老太爷一辈子身边就她一个女人,除了林老太爷深情外,只怕她也极是有手段的。当年她嫁入林府前,林老太爷身边还有两个通房丫鬟,如今可是一个都不在了。

“林茶见过祖母、母亲、二姐姐。”林茶俯身行礼。

“快坐,”林老夫人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你大哥哥先回院里梳洗,待会就过来请安。”

“两个月没见大哥哥了,也不知大哥哥消瘦了没有?”林酒说道。

林老夫人笑道。“不急,等你大哥哥来,你细细瞧他。”

正说道此处,门外小丫头通传道:“大少爷来啦!”

林老夫人精神一震,笑着指向门口:“瞧,咱们的探花郎来了。”

小丫头挑起卷帘,一位面容俊朗,身姿欣长的男子走了进来。“孙儿见过祖母,两个月来孙儿没有侍奉在祖母身前,孙儿不孝。”林绪拱手弯腰,向林老夫人行礼。

林老夫人急忙下榻扶起林绪,眼眶有些湿润。“什么孝不孝的,我在这府中吃好喝好,倒是你瘦了…”

林老夫人仔细瞧了林绪,又催促道:“快,见过你母亲,妹妹们。”

一阵寒暄后,林绪才得以落座,众人又谈起了他的婚事。

“五月石榴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这婚事定在五月是急促了些,不过五月榴花开,石榴又是多子多福,寓意是极好的。”林老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再加上你如今翰林苑事忙,早些成婚为好。”

林绪笑着回道:“一切全凭母亲,祖母安排。”

林母又补充道:“母亲替你看了,那常家姑娘生得极好,又知书达礼,你会喜欢的。”从提亲到定亲,这婚事是她与母亲一手操办的,林绪一直在翰林院也没有让他见一见常家姑娘,她担心儿子不满,成婚后慢待了常家姑娘,让常家姑娘蹉跎了一生。

林绪知道祖母与母亲在担心什么,不过他觉得他们多虑了。“母亲不必忧心,能娶常家姑娘为妻,儿子心中是极欢喜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常家姑娘嫁给他,便是他的妻,既是他的妻子,那就何该敬着护着。

林母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这个儿子最是端方守礼,想来也是她多虑了。

新嫂嫂入门那天,府里新种的石榴花开的正好。府外十里爆竹声声,锣鼓喧天,林父林母亲自站在府门处迎人。为了表示对常家姑娘的重视,林绪是亲自去常府接的人,等回到林府时,日头已经昏黄了。

拜过堂后,筵席才刚刚开始,这席面是林茶与林酒一同操持的,府中主事的就她林母一人,林老夫人怕她忙不过来,就让林酒与林茶从旁协助着,正好学学如何主持中馈。

今日是大喜,林茶打扮的极为应景。藕荷色绣莲纹银边的大袖襦裙,腰间挂着环形玉佩,梳着倭堕髻,簪着莲花玉钗,那些夫人见了都连连称赞清灵。

林茶又夹了一道眼前蟹粉狮子头,实在太好吃了…

“诶,二姐姐这个…”林茶正欲给林酒推荐这道蟹粉狮子头,结果转过头她才发现林酒已经下席了。

林茶脑袋一懵,她似乎忘了什么重要情节…

“玉溪”玉溪俯下腰,贴近自家的小姐“我们去找二姐姐。”

霍香提着琉璃灯在前面引路,林茶扶着玉溪朝着湖榭的方向去。她记得文中写道林家大公子成婚那一夜,林酒席间离去,在湖榭透气时,遇到了来观礼的陆佑安。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被来寻林酒的宁王殿下尽收眼底,宁王殿下神伤不已,只好黯然离去。

林茶额头青筋直抽。不仅谈笑,男主还神伤了,要不早一点找到林酒,她可能会疼死。“唔…”林茶脚步一滞,右手捂住胸口,又开始痛了…看来林酒是遇到陆佑安了。

“小姐”玉溪赶紧环住林茶,“霍香,快去请大夫来。”

霍香刚准备放下琉璃灯时,林茶就制止道:“不,霍香你去…”

林茶交代完霍香,就让玉溪扶着她去了湖榭,心脏的刺痛细细密密,如针扎一般,让她喘不过气。

到水廊时,林酒与陆佑安正坐在湖榭中的石桌前,陆佑安在饮茶,石桌上的烛火、手中茶水的云雾映在他脸上,温暖得不那么真切。

她瘫软在湖榭的围栏边上,按住玉溪的手,眼皮轻掀。

“三小姐,你怎么了?”玉溪心神意会,大声悲泣道。她不知道为什么小姐突然间对陆小侯爷这么上心,但她明白小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三小姐,来人啊!快来人啊!”

玉溪的叫喊很快就引起了林酒与陆佑安的注意。“三妹妹!”林酒闻声而来,脚步加快,把陆佑安落在了身后。

陆佑安在林酒身后连连冷笑,他想捏死林茶。从何国公府的花会开始,每次他和林酒待在一起,只要林茶在身旁,她都能找个借口把林酒支开。今晚好不容易在这湖榭与林酒独处,她林茶居然还能凑上过来。

林酒蹲下身,扶起林茶,担忧地问道:“三妹妹?”

林茶捂住胸口,虚弱地依偎在林酒的怀里,因为心口激烈的刺痛,脸色变得苍白,额头还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像被一夜风雨摧残的莲花,破碎零落。

“二姐姐,我没事,就是胸口闷地慌。”林茶柔弱地说道。“是玉溪关心则乱,小题大做了。”

林茶心疼又疑虑地打量了她的脸,又说道:“你这脸都白了,还说没事?”

林茶笑道:“本是要去后厨的,走得太急了。”果然,只要陆佑安不与林酒讲话,心口就没那么痛了。

陆佑安撇了撇嘴,“二表姐,三表姐自己的身子,她既然说没事,那自然是没事。”

林酒抿了抿嘴,林茶额头上都冒冷汗了,她惯来是体恤家人不愿意添麻烦的性子。

林茶赶紧在林酒要开口之前说道:“二姐姐,倒是后厨的管事差人来说,筵席后的点心出了点问题,让我去瞧瞧拿个主意。我现在身体还有些虚怕是赶过去要费些时间…”林茶犹豫地蹙了眉,有些难以开口。

陆佑安咬紧了后槽牙,他就知道会这样。

林酒看着林茶的样子,心疼得不行,这筵席的事本是她们两人的事,都是她出来透气误了事。“你好好在这儿歇着,后厨那儿我去就好。”

“麻烦姐姐了。”林茶愧疚地说道。

“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麻不麻烦的,见外了。”林酒又转过头,对陆佑安说道。“佑安表弟,三妹妹就劳你照顾了。”

“我知道了,二表姐。”陆佑安回道。

林酒领着侍女朝着后厨离去。陆佑安见林酒走远了,才目光幽幽地看向林茶。

林茶见陆佑安毫不掩饰敌意地看着自己,不由的坐直了身子。少年穿着缁色的襕衫,发丝用杭绸半束,身姿挺拔。在夜色与廊檐下的灯笼的映照下,陆佑安白皙的面容与幽深的目光让林茶有些胆怯。这里是林府,玉溪也在身旁,陆佑安应该不会一掌劈死她吧?

四、识破计谋

“三表姐,你说…怎么每次都那么凑巧啊?你这胸口闷还会挑时间…”少年勾起嘴角,笑得危险。

林茶干笑几声。“哈哈…谁说了,想来…想来是缘分吧…”

她很想告诉陆佑安你和林酒没有缘分,再纠缠下去,你自个儿命都要没了,还是放过你自子,放过我吧!

在陆佑安听来,林茶就是在讽刺自己和林酒没缘分。“三表姐还是好好找个大夫治治自己的顽疾,指不定哪天一口气提不上来…”

林茶没理他。

……

半晌后,陆佑安见林茶没理他,垂着头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他反思了一下,他是不是刚才说得太过分了,毕竟说一个妙龄女子命短…

殊不知林茶是在那儿算时间。

他又斟酌道:“要是京城的大夫治不了,你可以拿我的令牌去请宫中的御医。”

林茶愕然抬头,盯着陆佑安的脸看了又看。嗯!看来男二还有救。

灼灼的目光让陆佑安耳根发烫,太不矜持了,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子盯着男子的脸这么看。陆佑安正欲呵斥她。

“起风了,湖边有些冷,还劳烦佑安表弟送我回蘅芜院。”林茶说道。

陆佑安紧了紧手,外男不入内院,虽说他与林家是表亲关系,平日也会出入林府的内院给姨母,老夫人请安,但那也是有长辈陪同的。林茶怎么会让他送她回蘅芜院?

他瞧了瞧林茶的脸,还是有些苍白,林酒走的时候让他照顾她,湖榭到内院的垂花门还是要走一段时间,若是林茶在回院的路上晕倒了,此时林府的客人又多又乱,岂不…

陆佑安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起身陪林茶回去。

林酒下了水廊,沿着青石小路,一路向着后厨方向去,她得快些去处理了筵席点心的事,再得空回去看看林茶。

青石小路迎面走来一人,遥遥一看,见穿着林府婢子的橙色衣裙,林酒便没放在心上。

“奴婢见过二小姐。”

“你是三妹妹身边的霍香?”林酒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她停下来仔细打量了来人。“怎么不在三妹妹身边伺候?”

“回二小姐,刚才后厨来人说筵席的点心出了些问题,三小姐本来想亲自过去,谁知路上身体不适,就遣了奴婢去看看。”霍香回道。

“那可处理得当了?”

“奴婢是个蠢的,幸好路上遇到了老夫人身边的刘妈妈。”

林酒思量了一会儿,刘妈妈是后院的老人了,既然她老人家去拿了主意,那她就没有必要再去了,还是二妹妹的身子要紧。想罢她又转身回湖榭去。

霍香见林酒往湖榭方向去了,便一路小跑上了抄手游廊,穿过月门,正好碰到要回蘅芜院的林茶。

“奴婢见过小姐,陆小侯爷。”霍香俯身行礼。起身后,又递了眼神给林茶。

林茶得了霍香的示意,便微微加快脚步。

陆佑安抿直了嘴角,既然霍香来了,有霍香和玉溪陪她回蘅芜院,那就没有必要让他再陪着了。但是林茶不开口,他又不能说。

正想着,抄手游廊外的假山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随着说话人的离去,声音变得逐渐微弱。

“诶,是二姐姐…”林茶小声的嗫嚅道,说完又继续补刀。“同二姐姐一起的是谁…怎么声音这么熟悉?”

林茶低垂着头,她在等陆佑安反应…

陆佑安紧紧握住背在身后的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涌起一股怒意,他越愤怒,就清醒,越清醒,就越能发现从一开始林茶就是故意的,故意倒在水廊上,故意让林酒去后厨,故意让他送自己回蘅芜院…

呵…比起林茶的算计,他觉得现在林酒在和谁说话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她就那么讨厌他…

林茶等了许久都没见陆佑安有什么反应,她试探的抬起头看向陆佑安,却猛然撞进了那双冰冷犀利的眼睛里,林茶惊地退了半步。

陆佑安见林茶过激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算计他的时候她不怕,如今倒是怕了?“三表姐躲什么?这不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陆佑安缓缓走进林茶,步步紧逼。

玉溪与霍香见自家小姐的反应不对,想要上前拦住陆佑安,却被陆佑安身边的随侍长缨拦住,长缨舔着笑脸说道:“三小姐和小侯爷的事,两位姐姐还是不要插手了。”

林茶一看陆佑安,就知道他是怒急了,脸上紧绷着,眼里没有一丝笑意,他慢慢地走进她,直到把她逼贴在游廊的廊柱上。

林茶心里直打鼓。“佑安表弟说什么?表姐怎么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陆佑安冷笑着,嘲讽地说道。“听不明白也没事,只要表姐心里明白就好。”他突然想看看林茶被戏弄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林茶看着陆佑安冰冷的眼神,逐渐露出促狭的笑意。他越来越贴近她,近得可以感受到他滚烫的呼吸。

“三小姐!”玉溪与霍香急地想要过来拉开陆佑安,却被长缨拦得结结实实的。

霍香愤然地踹了长缨一脚。“陆小侯爷,你若敢害了三小姐,我们林府是不会放过你的!”陆佑安不理会霍香,继续压低身子。

林茶紧张地屏住呼吸,太近了,太近了,近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陆佑安身体的温度。

“呵…陆佑安讽刺笑了一声,然后拉开了与林茶之间的距离。

林茶羞愤地抬起手就要扇陆佑安一耳光,陆佑安抬手扣住林茶的手,嘲讽地问道“三表姐生气了?”

然后又拉下了脸,“三表姐算计我时,怎么没想过我会生气了?”陆佑安平静地说道。说完就直接转身离开走廊,朝着筵席方向去。

林茶人麻了,她有点欲哭无泪,果然陆佑安就是人来疯,她就不该这么做,反而还弄巧成拙。

凉风习习,吹得陆佑安脑袋无比清醒,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林茶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十岁,刚失去母亲,从北疆回到京城,父亲带他过来拜见姨母。

林茶与林酒出现在厅堂时,他一眼就看见了柔弱清灵的林茶,与林酒的明艳华贵不同,她灵透地像朵莲花,和他的母亲一样,她太脆弱了。那个时候他想他一定要护好林茶,不让她像他的母亲一样,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可是他想得很好,现实却不是那么一回事,林茶很讨厌他这个表弟,父亲去了北疆后,把他留在了林府,让他跟着姨夫读书识礼,因为他刚失去母亲,又年岁小些,长辈们对他很是照顾。

林茶认为他的出现分走了她的宠爱,因此格外不满。也是他们两人虽是表姐弟,年岁却只差上几天。

林茶总是在人前装的温柔淑良,每次都一副我对表弟很好,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讨厌我的样子,让别人心疼不已。渐渐地他对这个表姐的爱护之意消磨殆尽,反而是二表姐待他极好。

陆佑安不禁苦笑一声,怎得今日如此感怀?太不像他了…

五、好友点拨

林茶今日起了个大早,新嫂嫂要来敬茶,虽说是先去前厅敬了林父林母后,再来松涛斋请安,但还是要早些来候着,免得失了礼。

“昨日都未瞧到新嫂嫂的模样,今日可要好好看了。”林酒笑道。

林茶笑着附和。“昨日虽只是窥探到露在团扇外的一丝容颜,也是看得出嫂嫂是极好的。”

林茶刚话毕,外面丫头通传到:“伯爵夫人来了。”

众人向着门口看去,只见一位穿着石青色交领襦裙,外罩绣茶花银线褙子的妇人走来。虽是三十冒口的妇人,却长得格外温柔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双瞳剪水,欲说还休。

林茶觉得这张脸很熟悉,她又转过头看向榻上的老夫人,又看向走来的夫人,这是…林念慈…

昨日她一直在忙,倒是还忘了她这位姑母。

“女儿见过母亲。”

许久没有见林念慈,老夫人心里很是酸涩,这是她宠爱了十多年的女儿,如今却过得最是艰难。“快坐下,坐下。”

林茶与林酒又起身见礼。一阵寒暄后,林念慈才转过头与林老夫人说话。

林茶对着八仙桌上桃花酥极为上心,粉色的面皮,又做成了桃花的瓣状,里面裹挟着桃花做的糖心。她拿过一块放在嘴里细品,酥酥密密,一股桃花的甘甜在味蕾蔓延开,林茶享受地眯起了杏眼。

“上个月,你在信中说那妾氏的生了个庶子。如今从齐州过来耽搁了几日,府中可有打点好?”

“母亲不必担心。她生了庶子也只是个妾氏,翻不起风浪。”

妾氏、庶子…林茶顿了顿,她偏头打量起了林念慈,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林念慈的夫家是齐州的嘉应伯爵府,虽是高嫁,可惜过得很是艰难。

林老夫人拨动着手中的檀香佛珠,“虽是个妾,可也要小心应付着,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凌厉地看向了林念慈。

“母亲的意思,女儿明白。”林念慈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那个妾氏可不是一般的妾氏,那是嘉应伯心头的白月光名叫罗伊,她原是齐州州郡的女儿,后来州郡被清查,便把罗伊送到了交好的伯爵府。

这罗伊也是个手段好的,竟让嘉应伯对她一片痴情,还要娶她为正室夫人。伯爵老夫人一看不对,连赶着就把罗伊远嫁到了益州,也不知怎么又成了嘉应伯的妾氏。不过后来罗伊还是死了,她的庶子也被养在了林念慈的名下,成为了一个靠着伯爵府接济度日的浪荡人物.只怕这里面她这个姑母费了不少心吧。

林茶不由地坐直了身子,林老夫人看着慈祥,平日对他们也是笑呵呵的。林念慈也是温柔敦厚,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可是一旦威胁到他们正室地位的时候,那也是极为果决狠厉的。

也是,浸淫后宅的女人,有几个是温善的,要是温善的话,估计早就被人算计死了…

那晚从林府回来后,陆佑安就一直辗转反侧,心思难安。他心中始终都有疑惑,林茶就算再怎么厌恶他,也不至于如此费尽心思…

“喂,佑安,你还落不落子呀?”坐在罗汉床对面的宋朝声看着自己的这位好友,执着棋子思虑了许久都没落下,恍惚地看着棋盘,这心思显然不在棋局之上了。

若是心思都不在了,这棋下得也没有意思了…

陆佑安显然也没有心思再继续下棋了,他把棋子随手扔进汉白玉棋罐里,然后慵懒地靠在床背上,左腿微屈着,手随意地搭在腿上。

宋朝声以为若是陆佑安生作女子,那林府的林二小姐、吴府的吴三小姐怕是也未必能胜出他半分颜色。他就慵懒地靠在那儿,简简单单的素色交领长袍,也被他衬得翩翩出尘。

“你说,一个女子要有多讨厌你,才能如此的费尽意思…”陆佑安迟疑地开口道。

宋朝声嘴里刚包着叼来的八瓣枣花蜜糖糕,含糊不清地问道:“嗯?你说什么…”

“讨厌到每次你同她姐姐讲话时,她都会装作心疾支走她姐姐,讨厌到故意让你看见她姐姐与他人相谈甚欢…”陆佑安低垂着眉眼,神情落寞着喃喃道。

宋朝声吞下最后一口点心,仔细地回味着陆佑安的话,他怎么觉得陆佑安的话头有些奇怪了?他试探地问道:“你确实这是讨厌你…而不是…心、悦你?”

“…心…悦…”陆佑安猛地抬头,紧盯着宋朝声,然后坐直了身子,收起来懒散的姿态。

宋朝声被陆佑安的目光盯地发慌,他吞了吞口水。解释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说的是林家两位小姐,京中人人都说你心悦林家二小姐。想必那位三小姐也是这么认为的。若她心悦于你,那自然就不愿看你与她姐姐亲近…”

陆佑安觉得这个说法很荒谬,林茶从小就讨厌他,怎么可能…可他又在隐隐期待着什么…“她从小就讨厌我,怎么可能。”陆佑安嘲讽地说道。

宋朝声调侃道:“我的陆小侯爷,你怕是不知道你是多少京中女子的闺阁春梦吧?”

“林茶她不是以貌取人的女子。”陆佑安否定道。

“那你说因为什么呀?难不成林茶讨厌她姐姐林酒?”

“那更不可能,林家两姐妹感情有多深,我是最了解不过的了。”高门姐妹多龃龉,可偏偏林家姐妹感情极深。兵部尚书的女儿李二小姐,在背后说林酒的坏话,一向柔弱的林茶能撩起袖子去和李二小姐干架,到现在两人都还不对付。林茶被姨夫请家法,林酒能扑上去给她挡鞭子。

所以要说她们之间生了嫌隙,他是一点也不相信。

“那你同林家其他谈话,她会阻止你吗?”

“那倒不会…”

“那你说她不是心悦于你,那你同林家其他人谈话,她为什么不阻止你呀?”宋朝声反问道。他长年混迹勾栏瓦舍,最是了解这些女子的心思。那林家三姑娘若不是心悦陆佑安,着实没有必要此般费心。

陆佑安心里还在挣扎,他觉得宋朝声说的有失偏颇,可是他无法否认宋朝声说的很有道理。他接触林家其他人,林茶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只有接触林酒的时候,她似乎总是格外在意。

“你这话说法有失偏颇,她也没阻止我与其他女子说话…”陆佑安挣扎道。

宋朝声闻言撑着桌面,凑近陆佑安紧盯,幽幽地开口道:“你自己说说,除了林家姐妹,你身旁还有其他女子吗?”

陆佑安顿了顿,他似乎确实没有…

陆佑安为人淡漠城府,他却格外活络爱玩,长年游走在各种喧闹的场所,如果不是拜祖上的交情,他想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称兄道弟的。

“老奴见过小侯爷,宋公子。”

陆佑安正欲开口辩驳,却被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思路。“钟伯。”钟伯是他父亲身边的人,曾经也跟随过他父亲征战沙场,可惜后来伤了腿,便留在父亲身边伺候了。

“侯爷说今个儿十五,让您晚上到他的院里陪他与关姨娘用膳。”钟伯传达道。

陆佑安脸色一冷,“钟伯你去回父亲,就说我约了宋朝声西山走马,晚上是回不来了。”

宋朝声挑了挑眉,他已经习惯这场面了。谁让陆侯爷在陆夫人去世后,就纳了陆夫人闺中好友关棣棠为姨娘了,听说当年元关逢难时,陆夫人不顾生死,带兵救过这关棣棠一命啊…

“小侯爷…这…恐怕不妥当呀!”

陆佑安冷笑道:“又不是一次两次,不妥也妥当了。”说完便不顾钟伯的劝导,下罗汉床穿鞋与宋朝声离去。

两人溜马到了街上,宋朝声说道:“诶,佑安,今个我娘从宜安回来,要是我不回府用饭,我爹会扒了我的皮的。”

陆佑安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拖你为借口,又不是真的让你陪我去西山走马。”

宋朝声瞅了瞅陆佑安的脸,神情落寞,可怜兮兮的。他心里一抽,他这个朋友太惨了…“我娘有爹和兄长他们陪着,不差我一个。今个小爷我舍命陪兄弟,走!我陪你去西山。”

“我真没有去西山的意思,你快回去吧。”陆佑安失笑不已。“我去临江楼用完饭,就差不多回府了。”

“当真?”宋朝声瞪着眼,试图看穿陆佑安的伪装。

陆佑安诚恳地点着头,“当真。”

宋朝声点了点头,勒紧了缰绳,“那我可真走了?”

“嗯。”陆佑安看着宋朝声策马向着石花巷离去,等宋朝声消失在尽头时,他突然觉得周围都变得沉寂安静。

他溜着马,在长街游荡,不知道该去哪里安顿,他其实也不是想去临江楼,只是不想回侯府罢了。

时间不知过去了不多,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就走到了林府。他想到林茶,想到了宋朝声的话,正欲提腿下马时,却猛然想起今个儿十五。

陆佑安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去又算是什么…

满街的喧声笑语,他骑着马走在里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些欢笑离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六、姑父之死

林母身边的珠兰来的时候,林茶正在给她的鸳鸯茉莉浇水,这鸳鸯茉莉正开得极好,白色、紫色的花缠在枝头,正映了这鸳鸯二字。

“夫人说,让三小姐打点一下,今晚酉时要赶去齐州吊唁嘉定伯。”

“谁?你说吊唁谁?”林茶停下了手中动作,转过身惊愕地看向珠兰。

珠兰疑惑地回道:“齐州嘉定伯,小姐您的二姑爷。”这嘉定伯虽是府上的二姑爷,却鲜少与府上往来,三小姐的反应也太大了些。

“只是嘉定伯?没有其他人吗?”林茶试探地问道。

“没有,来的人只说嘉定伯突然暴毙了。”

“暴毙?”

珠兰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又凑近林茶,小声地说道:“听说是马上风。”

林茶错愕地紧盯着珠兰。缓了缓神后,才吩咐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书中明明说的是暴毙的是那个妾氏罗伊,怎么现在死的却是嘉定伯?罗伊被纳进了嘉定伯府后,便成天勾着嘉定伯不放,让他沉迷酒色,吃空了身体。生下庶子后更是不得了,还起了动林念慈正室的心思。可最后还是没有斗过林念慈,还活生生地被打死了。

可如今怎么死的会是嘉定伯呢?林茶蹙了蹙眉,脸色凝重,她心里有些不安,这个世界是她书中的世界,可又不完全是…

马车一路向北,到了下午才赶到齐州,嘉定伯府已经挂上了丧幡。林茶踩着轿凳下了马车,抬眼一望,她看到了一个她现在很不想见的人。

“大哥哥,佑安表弟?”

“三妹妹。”

“三表姐。”陆佑安看到林茶,心有还有些不自然。他也不知道怎的,听了林府的下人来禀报说让林绪去齐州吊唁,他也下意识说自己也要去。

林绪看出了林茶的疑惑,笑着解释道:“下人来的时候,正巧佑安来寻我,所以就一并来了。”

林茶也不在多问,点了点头,就随着众人进了嘉定伯府。

林老夫人打头走在前面,从来的路上脸色就一直不是很好看。嘉定伯蹉跎了她女儿半辈子,死了也好,可他偏不该以这样的方式死,打了念慈的脸,要是传出去了,岂不让念慈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到了灵堂,林茶又见到了林念慈,一身白色的哀服,脸色苍白了越多,可那双眼睛还是那般盈盈水色,脉脉含情。

“母亲…”林念慈声音有些哽咽。

林老夫人正欲开口,却被林念慈身后的几位妾氏的脸引起了注意。

“林老夫人,林夫人.”

林茶看了看林念慈的脸,又看了看身后那些妾氏。她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不会是…

林念慈身边的冯妈妈领着女眷进内院安顿,林绪与陆佑安则被领去了外院。等冯妈妈带着林老夫人一众人,绕过抄手游廊进了内院的垂花门后,林老夫人突然顿住了脚步。

“冯妈妈,不忙安顿,先带我去见见那位罗姨娘。”林老夫人脸色紧绷,她一想到那一张张轮廓相似的脸,她就头皮发麻,怒意难安。

冯妈妈脸色一变,“老夫人,那罗姨娘身上出了人命,你去了怕是会被冲撞…”

林老夫人厉声道:“我老婆子半截身子都埋进了土,多少妖魔鬼怪没会过,我还怕她不成。”

“那…老夫人,随奴婢来。”冯妈妈被老夫人的厉声吓了一跳,她是林念慈的陪嫁嬷嬷,曾经也是林府的老人,自然是知道这位老夫人说一不二的性子的。

“老大媳妇,你先带二丫头和三丫头去安顿,我稍后就过来。”林老夫人又转头吩咐道。

林茶抢在林母回话前赶紧回道:“祖母,孙女也想去瞧瞧。”她对这个罗姨娘可是好奇的紧。

林老夫人想了想:“也好,如今见的多了,以后才能经得住事儿。”

冯妈妈在前面带路,路过一处院落时她停下脚步说道:“原先这罗姨娘是住着这儿的,后来伯爷出了事,夫人就把罗姨娘移到了偏院,这院子里面该烧的都烧了,留下的也都锁在院子里了。”

林茶看向这处院子,它的是位置极好的,处于伯爵府东跨院处,里面专门凿出了一口池子,养了一池的秣陵秋色,花色嫩黄,重瓣叠障,这可是莲花中少有的品种…

林茶能看出来的,林老夫人自然也看的出来,林老夫人抿直了嘴角不语,冯妈妈见两位主子都不讲话,便不再停留加快了脚步朝着偏院去。

林茶在见到罗姨娘的时候,便被她那双眼睛留住了神。罗伊确实美,又纯又欲,是男人最容易动色的那种美,尤其是那双眼睛。

林念慈的那双眼睛与罗姨娘的有七分像,双瞳剪水,欲说还休。可罗姨娘的更胜几分,她多了几分魅,魅得人想要让她把欲说还休的事倾诉给自己。

这府中的妾氏连带着林念慈都有几分像罗伊,有的是眼睛,有的是脸,有的是唇…

难怪了…难怪了…

难怪林念慈婚后不到半年,便与嘉定伯夫妻不和,高门贵女多傲骨,有几个人愿意当了别人的替身。

“你也觉得我这双眼睛好看,晦明他也是这么认为的。”罗伊抱膝坐在榻上,她淡笑着说道。

林茶收回了目光,没有回话。嘉定伯死了,还死在了她身上,罗伊早就猜到了有人想要自己死,所以也就没了心思再装了。

林老夫人目光逡巡,从罗伊再到这个偏院,直到罗伊开口,她才收回了目光。不过也没有搭理罗伊的话,而是沉默地离开了偏院。

林茶有些莫名,来是林老夫人要来的,怎么来了又什么也不问?“祖母…”

林老夫人停住了脚步,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来求证一件事…偌大的伯爵府,一个永远拢不到心的丈夫…”

当年嘉定伯登门求亲的时候,她就不赞同这门婚事,嘉定伯看念慈目光从来都是漂浮的,那不是他口中所谓的一见钟情该有的目光,可是念慈一直求自己说他们何国公府马球会上相遇,那时她就认定了。

如今她才明白为什么嘉定伯看念慈的目光总是漂浮的,因为他在透过念慈看罗伊啊!一个永远拢不到心的丈夫,念慈怎么可能会过得幸福!

夜幕沉沉,灵堂内跪着的妾氏们都离开了,只剩下林念慈一个人。她端跪在蒲团上,阖上双眼,虔诚地执着香,叩拜起身、再叩拜再起身…做完礼后把香插在香炉里,然后再跪回蒲团上静静地凝视着上首嘉定伯的牌位。

灵堂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门外风动窗纱的声音。供奉的长明灯昏黄暗沉,让林念慈甚至都看不清那牌位的名讳。

她看着那端放正中的牌位,阖上双眼一行清泪倏然而下,她与赵晦明的情意早就散了…

林念慈喃喃道,“你不该的…赵晦明…你不该的…”她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躺在她身旁木棺里的赵晦明听。

你不该在何国公府马球会上同我说我的眉眼好看,不该亲自登门求娶我为妻,不该娶了我之后又一个一个地纳妾,还把罗伊接了回来,给她独宠,更不该为了罗伊的孩子想动我的荣儿的嫡子之位…

“我林念慈这辈子只有丧偶,没有休妻,走到如今这个局面,你也怨不得我,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输我一筹。”林念慈轻启双眼,眼里一片清明与狠厉,没有刚才半分的苦涩。“你放心,等办完你的丧事后,我就送罗伊下来陪你,不会让你孤单的,也不枉我们夫妻一场.”

等丧期一过,加封荣儿为嘉定伯的旨意便会下来,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这诺大的嘉定伯府到最后就是她与荣儿的了。

“玉溪,你把头发都给我放下来吧。”即使到了这里许久,林茶还是喜欢从前的习惯,散着头发睡觉。

“奴婢知道了。”玉溪松了发带,将林茶的头发尽数放了下来。“小姐今日赶路累了,我给小姐揉揉。”

林茶舒服地闭上了眼,玉溪的手艺太好了,她有些昏昏欲睡。“唔…”迷迷糊糊间,林茶的心脏猛缩,刺激地她扑倒在梳妆镜前。

“小姐…”玉溪急忙扶起了林茶,刚才还好好地,怎么突然…

林茶按住玉溪的手,“不要慌…你先扶我去床上。”陆佑安又遇到林酒了,在嘉定伯府门处见到他,她就知道会有这么回事。一下午又是林念慈又是罗伊的,她还把他给忘了。

玉溪把林茶扶到床上,紧张地注意着林茶的面色。

林茶弱声说道:“你不要惊动其他人,去莲池那边找二姐姐来。”林酒傍晚来邀她去莲池散食,当时她想着罗伊的事没去,倒是让陆佑安钻了空子。

玉溪走了,林茶躺在床上,疼得直冒冷汗,她死死地攥着被子,咬着唇瓣。

一盏茶后,才得了缓和,看来玉溪是找到林酒了…

“三妹妹”林茶房间的门被猛地推开,她抬眼一望,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三妹妹,你还好吧?”林酒走得有些急,额头生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如果不是她凑的近,林茶或许还发现不了。

陆佑安看着林茶的脸,玉瓷的肌肤没有一丝血色,玉溪来寻林酒时,他心里有的不是被打扰的恼怒,而是对林茶的担心,甚至还不忌讳地跟着进了内院。

“没事了,姐姐,想来是舟车劳顿,我身子受不住。”林茶靠在迎枕上,握着林酒的手,轻声回道。

“因着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心里无助,又不想惊扰长辈,所以就…”林茶欲语还休,杏眸带泪,自责道“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倒是让二姐姐劳累了。”

林酒心疼不已,“三妹妹说什么傻话,姐妹之间,本就不该计较细枝末叶的。”

林酒好一顿哄,才哄得林茶眉开眼笑,这才想起陆佑安也跟着来了。“佑安表弟…”

陆佑安淡笑着说道:“原是担心三表姐所以来看看,如今三表姐没事,我就回外院了。”

林茶抬眸对上陆佑安的双眼回道:“佑安表弟有心了。”

回前院的路上,林茶那雨雾萦绕的双眼不停地在陆佑安脑海浮现,他觉得他的心绪正在被林茶牵动,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趋势…

七、晏家二爷

七月十五,中元盛会,玉虚观内从卯时中期开始就一直没有静下来过。观门前陈列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观内也是香火旺盛,蔓延着浓烈的檀香味。

玉溪观是京城内香火最旺盛的道观,京中大多高门世家除了会在家中立宗祠外,还推崇在玉虚观中供奉牌位,再上一盏平安灯。所以每到这种祭祀的时候,来往玉虚观上香的人都会格外的多,有的甚至还要在这里沐浴斋戒上三日,来彰显自己的诚心,以求祖先庇佑。

本朝以孝治天下,因此在中元节这三日朝中官员都要休沐祭祀祖先,林父也得了空陪妻儿来玉虚观上香。

京城脚下遍地都是高门世家,一个玉虚观里那更是容易遇到熟人了。林茶又在玉虚观里遇到了陆佑安,还遇到了那个在京中闺秀圈里被议论纷纷的关姨娘。

关于这个关姨娘,那也是黑白斑驳,好坏参半,好的人说她关父战死元关后,她以女儿身披甲镇守元关,不让寸土,是女中豪杰。坏的人说她以怨报德,当年陆夫人沐琼华在元关逢难时,披星戴月,连夜奔袭,救她于危难,不想她关棣堂却勾搭陆侯爷,让陆侯爷在沐琼华丧期刚过,就迎她入府,做了姨娘。

不过想来是老天爷开眼,让她到如今也没有身孕,也算是告慰陆夫人在天之灵了…

林母想要在玉虚观没沐浴斋戒三日,林父向来是唯林母之命是从,随着玉虚观的道童来到厢房时却发现,旁边厢房里住着的是陆侯府上的人。

“兄长、关姨娘。”林母与林府笑着问好。

“阿玥,妹夫。”北疆的风沙让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面容变得格外硬朗,古铜的肤色,结实的体魄,他单单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格外的安全。

陆佑安或许更像他母亲,他长的那般秀丽…

关棣棠淡淡地点了点头,以示回礼。

林母又招呼着林茶与林酒给陆侯爷和关姨娘问好。

林茶起身后悄悄地打量着站在陆侯爷身后的关棣棠,她打扮地极为素雅,白色的交领襦裙,外面搭着秘色绣如意纹的直裾袍,梳着巾帼髻,簪了两只玉笄。

其实她只是个姨娘还轮不到他们问好,但陆侯爷珍重她,所以她过的很体面…

关棣棠静静地现在那里,宠辱不惊,眉眼间有着与京中女子不同的英气,林茶觉得她不该穿着这素色的衣袍困在这四方小院里,而应该穿着张扬的艳红策马奔腾在北疆的辽阔中。

林茶窥探的目光引来了关棣棠的注意,她抬眸与林茶对视上,林茶慌乱地移开目光,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关棣棠在看到她时那片刻的失神。

陆侯爷与林父林母走在前面说话,关棣棠远远地落在身后。

“我记得你唤林茶。”

耳畔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惊地林茶猛地抬头,关棣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身旁。

关棣棠也不在意林茶没有回话,继续说道:“你像我一位故人,和她一样柔弱…”

林茶看向关棣棠,她的面色还是那样冷淡,看不出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不过,她是柔弱坚韧,你是柔弱清灵。”关棣棠不知道想到什么过往,那波澜不惊的脸终于流露处了一丝微笑。“你想不到吧,她那么柔弱的人,居然还会带兵…”

原来说的是陆夫人…

“我向来认为命由人定,道佛都是虚妄,可是在我快要被斩于马下的时候,她出现了,那一刻我竟然觉得她…”关棣棠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难以启口的事,也不在多说了。

“关姨娘…”林茶开口唤道。

“抱歉,失言了。”

关棣棠不再开口,默默地加快脚步跟上了陆侯爷。

林茶拧眉看着关棣棠的背影,只觉得很是莫名其妙…

“天上紫薇星,地上紫薇树。”紫薇花被道观尊为圣花,凡是道观里都会种上紫薇树,这玉虚观里就有这么一片,如今正值花期,恰是这赏花的季节。

这些长辈们聚在一起,不是说朝廷要务,就是同值后宅秘事,听得林茶直打瞌睡。等到林父与陆侯爷聊得兴起的时候,林茶就偷偷拉着玉溪跑了出去,去玉溪观西园看紫薇花。

穿过月门,沿着西园里的青石小路,向着花林深处走去。玉溪观的紫薇树都是有着久年历史的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如今花开得正好,枝头都是密密匝匝的紫色。越往深处去,越是阴凉。如今巳时过半,朝阳的光线透过稀疏的树荫留在草上,青石路上。

玉溪看着走在自己身前的小姐,練色绣墨色春兰的交领襦裙,外穿荷莖绿半臂,墨发被打理成流苏髻,搭配成素雅的珠花,手上悠悠地摇着绿绸团扇,同为女子她,看着也不禁觉得恍惚。

“玉溪,我记得玉溪观的素膳是极好的,你说今日午膳会有什么菜呀?”林茶好奇地问道。

玉溪笑道:“来时,奴婢便同掌事的打听了,午膳是三菜一汤,有姜汁菠菜、麻油拌黄瓜、粉条怀豆腐,枣杞番茄汤。”

林茶回道:“听着名字,倒是极好,这菜也应时节。”

她与玉溪边说着话边走,直到被人拦住,才意识到走错了园门。

拦住她们的人是穿着一身玄色交领劲装的方脸男子,腰间悬着一把短刀。“姑娘,请绕道,前面不允许过去。”

坐在方脸男子身后亭子下的两人也被这里的动静引起了注意,往这里看来。右方是一位穿着灰衣道袍,发须斑白的道长,他执着拂尘,目光慈悲地看着林茶。

林茶却被坐在他对面穿着鸦青色直裾,腰间系着丝绦的男子吸引住了目光。他的长相不像陆佑安那般惊艳,而是一种温润如玉的儒雅,这种儒雅是岁月积淀下来的气韵。

他目光温和地落在林茶身上,无声地打量着,片刻后开口道:“杜伽,放行吧。”

杜伽闻言,侧身让开了路,可林茶却犹豫了,因为她走错了园门,现在根本不知道哪条路是回院落的。

杜伽见林茶不动,面色一冷,戒备地催促道:“姑娘?”

林茶犹豫地说道:“我…好像记不清路了。”

她又尴尬地补充道:“来得时候是从西园的西园门进来的,谁想出来的时候走错了园门,所以…”

杜伽闻言转过身向那位男子回禀道:“二爷,这位姑娘说她们原是从西园门进来的,如今走错了园门,记不清路了。”

男子又抬眼打量了林茶,目光还是那么温和,只是多了一种洞悉与审视。林茶明明没有说谎,却也不由得紧张…

目光澄澈,没有避闪,不是心虚的表现…“杜伽,你去送送他们。”说完便移开了目光,不再多看。

“是,二爷。”杜伽侧身抬手道:“姑娘,这边请。”

林茶谢礼道:“多谢二爷。”然后带着玉溪跟上杜伽。

二爷…男子心漏了一拍,一贯平和的面色露出一丝了空白…

林茶跟在杜伽身后沿着青石小路走着,她还在想那个亭子下的二爷,她越是回念这个称呼,越是觉得熟悉。

“杜大人,不知那位二爷姓甚名谁,府上何处?今日二爷有恩于我,来日好让家父登门谢礼。”林茶问道。

杜伽提议地回道:“姑娘想知道,不如下次见了二爷,亲自问一问。”

这种贴身侍卫心思总是极为缜密,不会轻易透露主家的事。

林茶又说道:“小女姓林单名一个茶字,家父是户部尚书林涪。”

尚书省的户部尚书…如今朝廷文官势力分割,尚书省六部主事大多都是各有各的主,倒是这个林涪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如今都还持着中立的姿态。

“我家二爷姓晏名华清,是如今中书省中书令,府上居榆林巷晏府。”

晏华清…晏二爷…林茶脑袋里灵光乍现,这个晏二爷可不是一般人啊!他在书中出现不多,可是朝中每件大事的背后都有他的影子,就连当今陛下能够登位,都与他有着关联。

她记得这个晏二爷一生官运亨通,官至左相,就是婚运坎坷了许多…

林茶临近午膳才回到院落,她将遇到晏二爷,还麻烦晏二爷的侍卫送自己回来的事说给了林父,林父听言,表情有些凝重,思虑了许久才说等回了府,再备礼去登门道谢。

八、危险来临

林母认为林茶现在的性子太跳脱了,不仅偷跑出去,还给晏二爷添了麻烦。于是便把她拘在身边,跟着自己去主殿听经宁神。

林茶本就是不信这些,听一会儿便觉得头晕脑胀的,求了好久,林母才在斋戒的第二晚放她出来。

若是平日里拘着也就拘着了,大不了埋头放空也是好的,只是今晚有些不同。几日来,宁王萧霁沉与林酒过从甚密,引得有些女子心里不满,其中兵部尚书的李二小姐,更是恼怒地派了身边的侍卫来恐吓林酒。

这李二小姐是个有勇无谋的,心倒是没有坏透,她原想着把林酒抓走丢在偏僻处,吓吓她就好了。

谁知道中途出了岔子,林酒不是个怕事的人,拿起手中的簪子就往侍卫身上扎,那侍卫便下手重了些伤了林酒,结果被意外撞见的陆佑安刺死在了道观。

有人在玉虚观里妄图害户部尚书家的二小姐,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必然会影响林酒的清誉…林茶想着便加快了脚步朝着林酒的厢房走去。

“啊!”突然,一道黑影从墙边的璎珞柏上“咻”地一声跳了下来,吓得林茶退后了几步。不是,这人不是应该蹲在林酒的厢房屋顶上吗?怎么出现在这儿了!

玉溪见来人一身黑衣,面上蒙着黑布,来者不善,戒备地护在林茶身前。

“二爷,是昨日那位林三小姐。”隐在璎珞柏后的杜伽对晏二爷说道。

刚一踏入此处,他便听到墙瓦上细微的脚步声,原以为是冲着他家二爷来的,便带着二爷隐在此处。谁知道这人是冲着杜家三小姐来的。

晏二爷不动声色,淡淡地看着杜茶与来人的对峙。一个闺阁小姐引来了杀手,不是情杀,便是政斗.

杜伽看晏二爷没有要帮这位杜三小姐的意思,也收回了目光继续注意着前方的动静。

李役看着被婢女护在身后的女子,打扮得很精致,模样也和小姐给他的画像极像,又是冲着那边厢房去的,肯定就是小姐说的林酒了。

既然在这里遇到了,那就在这里动手吧,厢房人多,容易闹出动静。

林茶看这人蠢蠢欲动,心里有些怯意。这条路是回厢房的必经之路,也不知陆佑安什么时候来…

“你想要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姐!”林茶压住心里的惧意,镇定地说道。

“找的就是你林二小姐。”李役几步上前掀开了玉溪,将玉溪掀到在地。玉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又被李役重重地踹倒,昏迷了过去。

林茶拔下头上的簪子对着李役,“我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此话一出,李役顿在了原地,自家小姐交代此事时,只有他和小姐的贴身婢女在,林酒怎么可能知道,定在诈他。

“林二小姐莫要胡话。”说完便右手劈掉林茶手中的簪子,扣住林茶的肩膀。

晏华清见林茶完全被挟持住了,准备示意杜伽去帮忙,不想林茶接下来这句话让他起了疑虑。

“你若不想给你的李二小姐惹麻烦,我劝你最好还是住手!”林茶大声呵斥道。

李役没想到她是真知道此事,顿时愣在了原地。

“林三小姐是在诈此人?”杜伽疑惑地问道。

晏华清断定地回道:“不,她是真知道。”声音中气有力,看似心里有惧,实则更多的是有恃无恐。她知道背后的人是谁,甚至知道此人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有意思…有意思…

李役心想府中出了叛徒,如今还是不要承认此事为好。“胡言乱语!”说完便要扛起林茶。

晏华清看此人恼羞成怒竟要掳走林茶,便抬手示意杜伽。杜伽正要冲出去时,却惊响一阵破空声。一支袖箭破空而来,扎穿了李役的右臂。

林茶算准的倚仗来了…

“走吧,她有人救了。”晏华清转身离开,朝着另一条路走去。

林茶悬起的心终于安了下来,陆佑安终于来了。李役见来了人,连忙扔下林茶逃命。

陆佑安上前扶起林茶,“长缨,追!”

“不必了!”林茶阻止道,这李役还是要活着回去复命的好,不然她埋下的种子可不好发芽了。

长缨立在原地,向自家公子请示。陆佑安看了看林茶,然后点了点头。

“三表姐,你可还好?”陆佑安仔细打量了林茶,见除了发丝有些凌乱,倒是没受什么伤,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我倒是没事,就是玉溪怕是受了伤。”林茶赶紧扶起玉溪,玉溪被踹了好几脚…

陆佑安又让赶紧长缨背起玉溪,自己扶着林茶回厢房。

“你怎么惹上了这等麻烦?”陆佑安拧眉问道。

“不是我惹上的,是二姐姐。”林茶无辜地回道。

“二表姐!?”

“那人抓我的时候,唤我林二小姐。想来是把我错认成二姐姐了。”

陆佑安沉思到若是林父的政敌,想要抓林家的女儿威胁他,那就不会专门让人抓二表姐了。那只能说明不是冲着林父来的,是专门为着二表姐来的。

二表姐一个闺阁女子,足不出户,难得出行一次也是跟着长辈来的,还能惹上什么麻烦…陆佑安回想着林酒最近的行迹,突然眼底略过一丝暗芒,一张矜贵的面容浮现在脑海。

“我就说让二表姐不要与他过从甚密,迟早要出问题…”

林茶蹙起好看的眉头,问道:“谁?你说谁?”

陆佑安唇角绷直,“宁王殿下。”

林茶闻言拉开了与陆佑安的距离,认真地看着陆佑安:“你还没有对二姐姐歇下心思?”

陆佑安看着林茶不语。

长缨背着玉溪,原本走得好好的,两位主子又突然停了下来,氛围还有些奇怪,他只好缩在墙角,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得不那么明显。

林茶偏头道:“长缨,你先带玉溪去找道观里的师父,为玉溪诊治。”

长缨急忙应道:“是,三小姐。”三小姐明显有话要对小侯爷说,他还是少听为妙。

等长缨的背影消失在尽头,林茶才转过身看向陆佑安:“陆佑安,你和二姐姐有缘无分,还是趁早抽身为好。”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唤他,认真而郑重…还是在劝他不要醉心于其他女子,或许宋朝声说的是对的…

陆佑安问道:“为什么?”

“因为二姐姐不会喜欢你的。”林茶认真地分析道,她今天一定要把陆佑安说开窍,以绝后患。“二姐姐自幼作为长姐,从她知事起就在照顾我和你,越是这样过于懂事的女子她往往越想要被呵护。所以像宁王殿下那样沉稳矜贵的人才是姐姐心中所向。”

陆佑安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也是家中的长女,她在外从来都是端庄的,只有在父亲面前才会露出小女子的娇憨…

林茶觉得陆佑安有些落寞,心里又过意不去,于是她安慰道:“像你这样郎君,该是许多天真烂漫、从小备受宠爱的小女子心爱的…”

陆佑安闻言,耳根有些发烫,林茶平时看着娇弱羞涩的模样,怎么说起这些来,一点也不矜持,如此明目张胆地明示他…

他僵硬地右手握拳置于唇前,咳了几声,缓了缓道:“行,我知道了,先送你回去吧。”

也是,还是早些回去,不然林母又该担心了,还要告诉林父一声,最近加些人手保护林酒…不过,陆佑安到底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她说完后,他就一直避着她的目光。

林茶又偷偷地瞥了瞥陆佑安,面上若无其事,手却紧紧地攥着,她还是不要问了,换个事说吧。

“昨日,我在道观里见着陆侯爷和关姨娘,却没见着你,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玉溪观呢?”

陆佑安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很是不适,闷闷地解释道:“每年中元,我都会来玉溪观为母亲上香点灯。”

林茶点了点头,她也知道陆佑安和这个关姨娘很是不对付,但她想到昨日关姨娘的话,她很是不明白,人人都说关姨娘是个心机沉的女子,可她看着不像…

“昨日,关姨娘同我说了些话…”

林茶话还未说完,陆佑安却反应激烈,语气迫切地打断了她:“她同你说什么了?!”

林茶被吓得一愣,陆佑安也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闷声解释道:“抱歉,是我失态了…你不知道关棣棠心思深沉,是个未达目的,极其隐忍的人,我是怕她会算计你。”

林茶弱弱地回道“她没说什么,只是说我像她一位故人…”

陆佑安拧紧了眉心,眉宇间尽是厌恶。“她嘴里就没一句真话,…当年母亲初到北疆时与关棣棠不过是泛泛之交,后来元关逢难,母亲救了她后,她就提出要与母亲义结金兰,时常到将军府来同母亲说话。我原以为她是真心感激母亲的救命之恩,谁知道这不过是她接近父亲的计谋罢了…”

“母亲丧期刚过,她就成了父亲的姨娘,还被带回了京城,她换去了从前的红衣,穿上了母亲喜欢的素色,熏上清冽的雪松香,还将住在侯府里的院落打理的和母亲在将军府的院落一模一样,种着雪松、西湖柳月、绿云…”陆佑安拢在衣袖里的手死命地攥着,话语中有些哽咽,他从前是真心认关棣棠的…

在陆佑安的话里,关姨娘是个心思叵测的人,为了成为陆侯爷的女人百般算计,可林茶却总是觉得有些违和感…或许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只是没有看透关姨娘的伪装…

九、闺友回京

在玉虚观里出了林酒这件事后,林母觉得不把林酒和林茶放在眼皮子底下,她就是不安心,所以从玉虚观回来就一直拘着林酒和林茶在身边。

“小白茶,你父亲回来后亲自去晏府送了礼,不过晏大人都没收,只说礼数到了便好…”林母手中拿着皓月白中衣,沿着袖边低眉绣着卷云纹,温声说着。

林茶放下手中的绣绷,她本来不善绣艺,借着原身的肌肉记忆,偷偷练了好多日,才学个八分像,但始终觉得不喜欢做绣活儿。“既然二爷说礼数到了就行,这件事就搁下了。”

林母抬眼瞧了瞧林茶,晏大人行二,确实有晏二爷这个称呼,不过在外还是得恭恭敬敬地称一声晏大人,怎么她这个女儿…“虽说的是礼数到了就行,不过还是要礼到才算齐全。你父亲说让你收些攒盒以自己的名义给晏大人送去。”

“我…母亲这不合礼数吧!”林茶哑然。

“若以你父亲的名义送去,易让谏院生猜忌,还是以你的名义送去为好。再说你父亲从开月以来就忙着江南水患的事,这些小事就不要再麻烦他了。”林母蹙了蹙眉,今年江南水患严重,到处都要拨款赈灾,林涪都连着几日没回过府了。

“江南水患”…林茶愣了愣,她记得这是个很重要的时间节点,凭着江南水患,晏二爷把他的政敌给扼杀了…不过这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哦,女儿知道了。”林茶回过神来,一看林母那恍惚的模样,就知道她在想林父了,她还是安静些好。

林茶得了林母的吩咐,回了自己的院子,便打发霍香去后厨要了几道点心果脯做攒盒,用枣糕、蜂糖糕、茶糕做三个糕点的攒盒,再用梅子、榛子、莲子做三个果脯的攒盒一并送去。其实这几个攒盒算不得多珍贵,林茶也拿不定主意晏二爷会收下。

好在霍香送去时,晏府那边就收下了,一并来的还有晏二爷亲自还的礼,是一块和田暖玉…

林茶的心漏了一拍,她不知道晏二爷送这块玉来是因为那日见着自己唇上没有血色,还是她自作多情,只是因为玉适合送女子罢了…

玉溪打帘进来,“小姐,府门上来人说有位自称徐府的侍从来叫门,说他家大小姐请你到临江楼一叙。”

“徐静姝回京了?!”林茶惊问道。这位徐静姝是林茶的手帕之交,闺中好友。府上是皇商徐家,虽说有士农工商之分,不过凭着皇商的地位,在京中也是说的上话的。

只可惜她这位好友有个宠妾灭妻的父亲,再加上徐静姝的母亲王氏就生了一个女儿,而那妾氏得了庶子,因此在家里更是没有地位。

幸好徐静姝是个有魄力的,接管了徐家丝绸、首饰、酒楼等生意,不然如今那徐家真的要那庶子说的算了。

林茶梳妆打扮了一番,米色的抹胸,黛蓝色的旋裙,外面罩着赤朱色绣芙蓉花的褙子,腰间在搭上赤朱红的绶带。将头发梳成垂挂髻,两边簪上珠花,在配上朱红色的蝴蝶结,显得比平日娇俏了不少。

“小姐显少打扮得如此娇艳…”霍香递过双面绣芙蓉花团扇,笑着说道。

“见静姝自然要好好打扮才是。”林茶笑道。

林茶坐着马车到临江楼时,徐静姝早已候在雅间了,跟着小厮上了二楼走廊,走廊两边都是雅间,一边临湖,一边临酒楼的大堂。

小厮开了临着大堂的雅间门,林茶一走进去就看一个女子正笑着站起身来招呼她。

“林茶你来了,快坐。”徐静姝笑着招呼道。

徐静姝是皇商之女,却穿的极为简单,一身白色的交领襦裙,外罩绣如意纹的松绿褙子,头发就用了一根黑檀木簪在脑后绾成单螺髻。

她长的不是那么出色,只是通身那种干练的气质让人难以忽视。 她和她年岁不过几何,眉宇间却有着与她不同的成熟与疲惫…

“静姝,让你久等了。”林茶笑着落座在徐静姝的对面。

林茶刚落座下,徐静姝身后的侍从就提起桌上的茶壶给徐静姝和林茶斟茶。林茶抬眼打量此人,一身灰色澜衫,面容清秀,看着像个读书人,可手上虎口处却生着茧。

徐静姝见林茶目光落在方谏身上,笑着问道:“怎么?不认得了?这是方谏啊!”

林茶一愣,“许久未见,倒是眼生了…”这个方谏是后来徐静姝的夫君,徐家的赘婿啊…她又抬眼瞧了瞧,只见方谏放下茶壶安静退到徐静姝身后,才收回目光。

“你回京也不知会我一声,好让我给你接风洗尘。”林茶嗔怪道。

徐静姝笑着赔罪道:“我就是怕你兴师动众的,才不提前告诉你。这不我特意挑了今日来临江楼给你赔罪嘛。”她又指着大堂的戏台说道:“瞧,我可特意请了南湘馆的柳琴师来弹琴。”

林茶顺着徐静姝指的方向看去,透过月窗直看到戏台中央,一位身穿白色交领长袍的谪仙男子席地而坐,低眉弹着膝上的古琴。这可是南湘馆的台柱,可不是轻易能请的动的…

林茶盯得紧,目光灼灼,引得台上的人抬眉看来,一双空灵的眸子正好印上,惊地林茶连忙避开,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太勾人了…

“我就说是个女子都招架不住柳琴师吧。”徐静姝仰头看向方谏,打趣地说道。

“你可别闹我呢!说说你回京的事吧。”林茶闹了个大红脸,不说她了,看看那楼下的客人,个个支着头,就知道这柳琴师的厉害了。

“若我再不回来,我父亲就要把盐业给我庶弟打理了。”徐静姝讽声说道。“盐业是我徐家生意最紧要的,他主意打的倒是好,也不看看我答不答应,徐家鳍老答不答应。”

说起盐业,林茶突然想起了一桩事,江南水患朝廷赈灾大开国库,结果造成了严重空虚,为了充盈国库,今上有意盐茶酒收归官办。

而这一政策收到了当时的商人强烈反对,为了能顺利执行,朝廷就拿了皇商徐家开刀,而当时打理徐家盐业的徐静姝被下了大狱,徐父不愿放弃盐业也不愿救徐静姝,还是方谏和林茶运作了许久,才把徐静姝捞了回来。

“怎么?就因为他徐静鸿是带了把就合该高我一筹,继承徐家家业。要知道他为庶我为嫡,我虽是女子,也不差他一筹。那闽南一带的生意可是我徐静姝张罗起来,他徐静鸿可没这本事。”

林茶眉心微动,沉声说道:“盐业你还是不要打理为好…”

徐静姝愣了愣,眯起眸子看向林茶。

林茶一看她的面色就知道她误会了,补充道:“我得到消息,说今上有意盐茶酒收归官办,若你打理了你家盐业怕是要吃官司,还讨不了好。”

徐静姝面色凝重:“当真?”

林茶谨慎道“十有八九,不过你还是自己打听了,再做决定。”在她书中确实提到了这一政策,不过出了嘉定伯的事,她也不敢十拿九稳。但也不会出入过大。

徐静姝想了想,林茶的父亲是户部尚书林涪,她怎么说自是得了林父的消息。“我知道了,容我仔细考量…”

十、林父遇难

林父在户部连忙了一个多月,终于派了身边侍从传信说今夜会得空回家用饭,林家人都齐聚在林老夫人的松涛斋等他回来。

林母目光时不时看向门口:“如今已是酉时了,怎么还没听到府门上来人…”

林绪笑道:“母亲,父亲从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既说会回来用饭,便不会失信,想来是被公事绊住了吧。”

林老夫人端着茶碗轻抿了一口茶,打趣地笑看着林母,“你母亲啊,她是急啦。”

众人闻言一笑,都打眼看向林母。

林母晕红了脸,低眉看着脚尖,嗔怪道:“母亲,连你也打趣我。”

突然,门帘被打起,刘妈妈进来禀报道:“老夫人,老爷身边的刘宗来了。”

林老夫人面色一僵,若是林涪回来必定不会让刘宗先过来知会…

很快刘妈妈就领着刘宗进来,刘宗一进门,便皱着脸,额头急得都是汗,跪在地上喊道:“老夫人、夫人…不好了,老爷被革职查办了!”

林老夫人眉心紧拧,猛地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林母气血上涌,只当自己是听错了,也赶紧问道:“刘宗,你说清楚些,老爷不是在忙江南水患的事吗?怎么会被革职查办?”

刘宗忙回道:“正是江南徽州那边水患的事。”

林茶捏紧了手中的绣帕,江南水患,晏二爷斗倒的政敌是门下省的汪务伦和他的从属,怎么如今被革职查办的是林父…

林绪急问道:“那父亲如今如何了?”

刘宗回道:“老爷被今上叫去问话后,就直接被关入了大理寺,只说让刑部查办,大理寺复审,其余的什么都没透露了。”

林母眼眶发红,“这可怎么办啊?也不知老爷如何了…”她从嫁给林涪以来,一直都过得自在,还未曾经过风浪。

“急什么急!只说革职查办,又不是秋后问斩,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林老夫人面沉如水震慑道,随后镇定地吩咐着:“绪儿,你去找你父亲的同僚打听徽州水患是怎么回事。老大媳妇,你回陆侯府去问问你兄长,能不能向诏狱打听下情况。”

随后又看向林酒与林茶,叮嘱道:“如今家中逢难,你们两姐妹要帮扶着你母亲,把家中守好,不要向外人走漏消息,也要时刻防着家中有奴仆生了贼心。”

林酒与林茶认真回道:“孙女明白了。”

……

蘅芜院内,林茶坐在榻上撑着脸陷入了沉思。夜幕沉沉,四方烛台上的烛火映得西侧间明亮。

她心里没底,在原书中门下省的汪务伦最后被判了贬官岭南,其余的从属也是判了流放。如果真的倒置过来,岂不这一切都要应在林父身上…

不会的…不会的…这其中肯定还有猫腻,林父与晏二爷之间没有龃龉,晏二爷没有必要比林父出手。只能是有其他的人从中作梗…

“小姐,夫人和大少爷回来。”玉溪从前院打听了消息回来。

林茶问道:“父亲怎么样了?”

“陆侯爷去诏狱打听了,老爷现在只是被拘禁着,没有用刑。”

林茶稍微松了一口气,那证明今上还没有要动林父的意思。

“大少爷那边也带回了消息,”玉溪又贴近了小声说道:“说徽州水患原是不打紧的,但因为户部拨款的赈灾银迟迟不到,到了还被贪墨了,导致徽州灾后的百姓一直得不到安置,出了瘟疫,现在徽州难民四溢,路有饿殍…所以今上震怒,连夜就拘禁了老爷。”

林茶只觉如坠冰窖,历来赈灾银都是经过层层盘剥才能到受灾地,但大多数官员手上都有轻重,还不至于闹得这么严重。

她又试探地问道:“那有没有说如今刑部查的如何了?”

玉溪皱着眉回想道:“奴婢只听到说户部的账簿和徽州那边的账簿对不上…”

林茶攥紧了手心,面色肃冷。账簿对不上,岂不就是物证人证都有了…林父在官场中从来都是中庸折合,从来不得罪任何人,这是碍了谁的路了…

晏华清看完手中的书信后,面色淡淡站起身,将信递给了书案前穿着雀灰直缀的中年男子。

书房内一阵沉寂,幕十三接过信仔细看完,斟酌地开口道:“看来林尚书的罪名是定下了。”

晏华清走到窗边,一身苍色折枝纹圆领袍,发丝用银冠束起,显得高大沉稳。他静静地看着廊庑下隐在夜色里的灯笼,片刻后才开口缓缓说道:“林涪为官半载,没想到却栽在了汪务伦的手上。”

话语间晏华清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张清灵的面容,如果林尚书倒台了,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汪务伦想控制六部已是早有的事情,其中就数林尚书没有站位了,这次户部的赈灾银出了问题,想来汪务伦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幕十三回道。工部、刑部早已唯汪务伦马首是瞻,若这次能拿下户部,那可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晏华清转身看向幕十三,“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些遗漏…林涪倒台的太快了些…”徽州瘟疫的呈报,林涪拘禁,户部与徽州的账簿,顺利地好像是计划好的一样。

幕十三面色一凝,“二爷的意思是汪务伦在刻意掩盖什么?”

晏华清思虑了片刻,摇了摇头,他也没有思绪…

杜伽从门外进来,手中捧着拖盘,托盘上放着青瓷茶壶和茶盏。“二爷,幕先生,茶来了。”说完便将茶盏呈给了晏华清和幕十三。

晏华清端过青瓷茶盏微抿了一口,“怎么是恩施玉露?”

杜伽回道:“因着水患,今年新上的六安瓜片极少…管事的说所有的六安瓜片都已经给我们院了,现下也没有了…”

晏华清愣了愣,又看了眼茶盏中的恩施玉露,眉心微动,“六安瓜片是产自徽州吧?”

幕十三眼里流过暗光,意会神领道:“正是。”

晏华清嘴角露出淡淡地笑容,“我记得两年前汪务伦和工部主持修建了徽州的河堤。”他放下茶盏,拿起书桌上的书信,将信纸折合起来放在烛火上烧尽,“原来林涪不是碍了谁的路,而是被人用来挡灾了…”

“那不知二爷是不是…”

“不急,还不到时候。”晏华清淡笑道。想要彻底扼杀汪务伦,这还远远不够的…

林家京中的亲戚不多,如今能倚仗的也只有林母的兄长陆侯爷了。用过早膳后,林茶跟着林母、林绪来到了陆侯府。

花厅内,陆侯爷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陆佑安一身雀蓝色澜衫坐在右下方,林茶跟着林母、林绪坐在陆佑安对面的末位上。

陆佑安抬眸看向斜对面的林茶,绣百合花的素色抹胸,搭着蟹青色的三裥裙,腰上挂着流苏玉坠的禁步,外面穿着同色的大袖衫。可能是心中挂念着林父,再加上今日穿的过于素雅,显得脸上更是失了血色。

“刑部已经归拢了文书,怕是等大理寺复审了,此事便要定下了…”陆侯爷凝重地说道。

林母闻言面色一白,捏着手帕捂着嘴哽咽道:“兄长,你可要救救夫君啊,你是清楚他的,他是不会做出贪污这种事的…”

林绪也应声说道:“舅舅,这分明就是有人在害父亲啊。”他父亲被拘禁,朝中就数汪务伦最为重视此案的进度,可惜他如今只是个翰林院的庶吉士,什么都做不了…

陆侯爷叹了口气,“汪务伦如今把持着工部、刑部,怕是见你父亲迟迟不肯站队,心里生了歹意,可惜我们的手也伸不到刑部和大理寺去…”刑部听汪务伦的,大理寺听晏华清的,刑部恨不得林涪被发落,是断断不可能让他们翻案的,而晏华清这个人,平日里看着温文尔雅,却实在看不透他…

工部…汪务伦…

江南水患…徽州河堤…

林茶心里“咯噔”了一声,脑袋里划过一丝光亮。她记起来了,徽州瘟疫爆发的根源根本不是所谓的难民没有得到安置,而是河堤崩导致的严重洪涝…而这个河堤是汪务伦和工部主持修建的。

想要为林父翻案,刑部那边是行不通了,那她是不是可以走晏二爷大理寺的这条路…

和陆侯爷商量后,依旧没拿出个章程,林母与林绪只好打道回府,林母捏着帕子哭得伤心,林绪扶着她小声安慰着。

陆佑安渐渐地落在后面走在了林茶身旁,“你不要怕,有侯府举力相护,姨夫不会有事的…”

林茶抬眼望去,落在了陆佑安的眸子里,她心颤了一下,那是什么样的眼神…怜悯还是真挚…

他又说道:“以后在京城,有侯府在…有我在,也会护你们周全…”从出花厅的时候,林茶就一直落在后面,低垂着头,他想她定是难过的…他想要安慰她…

林茶心里流过一丝暖意,所谓患难见真情,能够在林府落难的时候陆侯府还愿相护,是顶好的。不过她知道就算能护林父性命无碍,等到被贬岭南,山高路远,只怕也会要他半条命…为今之计,她只能从晏二爷那儿想办法了…

“多谢佑安表弟,只要父亲能保全性命,一切都是好的。”林茶回道。

十一、求助二爷

夜里,林茶收到了离京下江南的徐静姝寄来的书信,她细细看过,无碍乎是过问林父的事,还让她不要担心,以后有她在,银钱都不会有缺。行至中段,徐静姝提起了徽州的生意,说徽州的茶生意很是蹊跷,六安瓜片少得厉害…

看到这里,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断,为什么六安瓜片上得少,因为都被水泡了…徽州的河堤一定出了问题。

……

林茶今日起了大早,她要赶在晏二爷出府拦住他。本朝官员五日休沐一次,今个儿十八,刚好是休沐,她不确定晏二爷今日是否会出府,所以只好早些过去。

烟紫色齐腰襦裙,腰间挂一个白玉流苏禁步,外面搭了一件白色绣芍药紫边的褙子。头发梳了流苏髻,簪了紫色白色的珠花。去求见朝中的二品大员,林茶总是谨慎的,所以打扮的格外慎重了些。

原打算让林绪去求见晏二爷,可她想了一夜,林绪无论成不成事,从今以后在朝中都会受到晏二爷的辖制,私心里她是不愿自己的兄长走成这样的局面。

还不如她自己去为好…

林茶带着玉溪从后门出府,找的马夫也是玉溪的熟人,如今林家上下都心系着林父,偷偷从后门走,只要打点好,也不会有人注意。

马车停在了榆林巷巷口,林茶坐在马车上,让马夫吴老三拿着玉牌去叫门。

杜伽打帘进来的时候,晏华清正在梳洗,今日休沐,他穿得很是闲适,月白色交领直裾,腰间系着坠着流苏玉坠的宫绦,头发就用一根竹节玉簪绾着。

“二爷,府门上来人说有林家的人递玉牌想和你在五芳早铺见一面。”杜伽觉得这林绪也是慌地失礼了,哪有一大早就递玉牌来见二爷的。

晏华清正低头打着腰间宫绦的结,闻言顿了一下,随后又不紧不忙地理着玉坠。

“这林家大公子怕是慌了神了,竟这般失礼。”杜伽又说道。

“…不是林绪。”晏华清淡淡地说道。若是林绪他就直接递玉牌进晏府见他了。

杜伽疑惑地问道:“那是…”

晏华清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走吧,去看看就知道是谁了。”他心里莫名地有种直觉,或许是那位林三姑娘,她向来是聪慧胆大的。

杜伽看着走在前面的晏二爷,这林家的人一看就来求二爷办事的,怎么二爷反倒还有些期待啊…

从来的路上林茶一直都很忐忑不安,可当晏二爷带着露气,逆着晨曦的微光出现在隔间时,她却又不紧张了…月白色的直裾,带着玉坠的宫绦,他就那么站在那儿,长身玉立,带着儒雅的微笑看着她…

她一直觉得他长得很好看,是那种温柔岁月的好看…

晏华清一进隔间,就看到林茶直直地看着他,紫色的襦裙,白色紫边的褙子,腰间还带着流苏白玉禁步…

不是他的那块和田暖玉…

“林茶请二爷安。”林茶俯身行礼道。

“林三姑娘。”晏华清唤道。

她一直怕晏二爷不来,可他到底还是来了。“林茶今日叨扰二爷,实属失礼,但也是因为家父受难之事,还请二爷见谅。”

“我知道…不急,什么事等用过早膳再说。”晏华清温和地回道,又招手示意林茶坐下,然后再落座在她的对面。

林茶面色微赫,她一心只想在他出府前拦住他,才那么早递玉牌,却没想到他会早膳都还未用,就过来了。

实在太失礼了…难为二爷了…

看着林茶面色的变化,晏华清温柔地笑了笑,“不必多想,在哪儿用早膳都是一样的。”

林茶闻言,微抬眉眼,撞进了晏二爷的笑眸中,他一向都很善解人意…

店家端着早膳上来,两碗藕粥,一碟小菜酱黄瓜,还有赤豆糕、水晶糕、绿豆糕三碟糕点。

“来,尝尝,他们家的粥和糕点还算可口。”晏华清将汤勺和箸子递给林茶,然后自己拿着汤勺开始用膳。

林茶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藕粥,软烂的米粒带着脆脆的藕粒,口感很好,他说的不错,他们家的粥确实可口。

晏华清的余光时时注意着林茶的动作,他看着她像小猫一样把粥小口小口送进嘴里,然后夹了几根酱黄瓜,又尝了一块水晶糕。

她似乎不喜欢吃太甜的糕点…

等到林茶用好了,晏华清才放下箸子,示意店家把东西撤下去。

“如今文书已归案,三日后刑部会把案子移交给大理寺复审…有陆侯爷担保,你父亲会性命无碍,最多会是落的贬官边地…”

林茶攥紧衣袖,闻言恍惚地看着褙子上的芍药花,几息后她才出声道:“那都是苦寒之地,父亲去了那儿,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吗?”

她知道不该与他争辩,晏二爷与林家并没有交情,他没有义务帮他们,甚至没有义务出现在这家早铺里。

晏华清静静地看她低着眉,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林三姑娘,你知道的,此事已成定局。”

林茶从衣袖中抽出徐静姝的书信交给晏二爷,“二爷在朝堂纵横捭阖多年,不会看不出这其中有人在搅弄风云的。”

晏华清接过信,打开细细看来,最后目光落在那那句“六安瓜片少得厉害”上面,他心中微凌…

“当初徽州的洪涝并不严重,可这明明该五月就上市的六安瓜片却少得厉害,这又意味着什么?”林茶迟疑了一下,又明说道:“小女记得这徽州河堤可是门下省汪务伦大人和工部主持修建的。”

晏华清手拿着书信,目光平静地看着林茶,他又想起了她在中元节夜,执着簪子和黑衣人对峙的模样,他那是就想她那么柔弱是怎么有勇气的。

他以为她来求助他,不过是因为大理寺罢了,谁成想她竟能猜到徽州瘟疫爆发的真正原因…

林茶心里紧绷着,晏二爷那不急不缓的态度,他是知道的,但他却并没有要对付汪务伦的意思。她站起身,俯下腰。“二爷,汪务伦辖制你已久,此事是有益于你的。”

晏华清叹了一声,“你要知道这并不能威胁到汪务伦什么的…”

林茶懵地抬头晏二爷。

她还是有些单纯…他继续解释道:“贪污的账走的是徽州知府和工部那边,汪务伦完全可以把责任推给他们,他最多落个不查的罪名。”

难怪一直以来,他引而不发,若是不能一击必中,还不如将此事扣下,等到将来汪务伦再犯时,罪上加罪,彻底将他定死。

她已经没有筹码了…

“可是二爷,徽州河堤若是此次不提出来,那将来了?徽州岂不每年都要历一次劫,徽州的子民又做错了什么?还请二爷…”林茶顿了顿,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她在道德绑架晏二爷…

“二爷,是小女失态了。”林茶平息了自己内心的波动,手心都是冷汗,她现在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晏二爷此时面上的表情。

隔间内顿时陷入了窒息的寂静,她只能听到街道上卖货郎的吆喝声,早铺里店家高喊开笼的声音…

晏华清面上一贯的笑容消失了,他此时也说不清自己内心是一种什么的滋味,坐在如今的位子已经很少有人敢这样的质问他了。

女子站在他身前,低垂着头,他甚至能看到她白皙的玉颈。“抬起头来。”

林茶闻言有些后怕地抬起头看了看晏二爷,然后又赶紧避开了目光。

晏华清看着林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他还以为她胆子多大了…“如今倒是怕了…”

他叹了一口气,喊道“杜伽,进来。”

杜伽应声推开隔间的门。

“把玉牌拿来。”杜伽闻言,从衣袖中拿出玉牌递给晏华清。

晏华清又把玉牌递给林茶,林茶呆呆地接了过来。

“拿着这个玉牌,让你兄长去徽州采芙绸缎庄找掌柜要一个人,那个人手上有工部贪污的证据,也是徽州瘟疫的证人。只有三天的时间,走水路还来得及。”

杜伽心里不是很赞同晏二爷松口帮林茶的事,这无异于是把二爷的底牌暴露出去,还会引来汪务伦的报复…

林茶心里很是感激,紧握着玉牌,连忙俯身谢道:“林茶深谢二爷。”

起身后又说道:“时间紧迫,林茶就告退了,来日再谢二爷。”

晏华清点了点头。

林茶转身朝门口走去,正当她要推门离去时。

“当我知道徽州河堤的事时,徽州瘟疫就已经爆发了…”晏华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鬼事神差地说这句话,只是他脑海中回想起林茶当时那黯然的目光,他不希望他在林茶心中是一个利欲熏心的人。

林茶脚步顿在了原地,回头认真地说道“我知道的,二爷身居高堂,总是有许多不得已。”

晏华清闻言微愣,随后又低眉一笑,他竟然没有一个小他许多岁的闺阁女子通透…

十二、林父获救

大清早便去高府拜见尚书令的林绪,被林茶急匆匆地就叫回了府。他刚下马车便被等在府门处的玉溪迎上来了。

林绪解下披风递给身后的随从,一贯俊朗干净的郎君,因着连日的奔波,显得有些狼狈,下巴上冒出了短短的胡茬。

他急步向书房走去,偏头问玉溪:“玉溪,三妹妹说,父亲的事有了转机是什么意思?”

玉溪回道:“大少爷莫急,小姐今晨去见了一位大人,那位大人给小姐指了条明路,至于是哪条路,奴婢就不得而知了。等见了小姐,大少爷就会知道了。”

林绪不再多问,三妹妹这么着急,看来是真的有主意了…

林茶在林绪的书房候着,她的这位兄长是极为端庄得体的。书房的打理也如他品性一样,檀木书桌后的博古架上满满当当地堆放着书籍,对侧放着一架绣君子兰屏风,屏风后放着一张罗汉床,用来午间休息。

她正打量着书房,门外就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兄长。”林茶俯身行礼。

“三妹妹。”林绪进了书房。

不等林绪询问,林茶便将晏二爷的玉牌递给了他。“这是晏二爷的玉牌。”

“晏大人!”林绪惊赫道。“你说的可是中书省的那位晏大人。”

“正是。”林茶回道。

林绪拿着玉牌仔细看过,又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林茶。这位晏大人连他也只是在新科进士的时候见过,他家三妹妹是怎么认识的?

“兄长,什么事等后面再问,你快拿着这块玉牌去徽州采芙绸缎庄找掌柜要一个人,那个人有徽州河堤贪污一案的证据,有了这个人父亲就有翻案的可能。”林茶催促道,“走水路,还能再大理寺复审之前赶到。”

林绪闻言也不在纠结晏大人为什么愿意帮助林家。“好,我这就套马车去渡口。”

走到门口时,他又顿住了脚步,转头嘱咐道:“三妹妹,我知道晏大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帮我们的,如若他有何条件一定要等我回来再说,你不要一人承担。”

林家与晏家祖上并没有交情,朝堂之上也不是同一派系的,他觉得三妹妹与晏大人之间一定是有什么交易。

林茶心里很是感动,可她却不是那么认同林绪的话…二爷他不是那样的人…

“兄长,我知道的。此去徽州,你要一路平安。”

……

傍晚,天色阴沉了许多,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雨水随着秋风被吹进了庑廊,打湿了一片卷帘。

晏华清坐在书房里批示着今日的公文,听到窗外的落雨声,抬起头看向来了月窗,只见庑廊下一片半湿的卷帘随风而动,庭院内竹影绰约。

他记得,明日林涪的案子就要移交到大理寺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杜伽的声音,“二爷,幕先生求见。”

晏华清回过头来,“进。”随后端起了桌上的信阳毛尖轻抿了一口。

幕十三打帘进来,“二爷,林家大公子回京了。”

晏华清放下建盏微微一笑,这林绪是个实干的,比他预想还要早些。“让大理寺和工部咱们的人准备一下吧。”

幕十三恭敬拱手道:“是。”

“虽说此事提得过早,不过能除掉工部,拉拢户部,六部也算是半数在我们之下了。”他心里虽不赞同二爷帮那位林家三姑娘,不过主子家做的决定,他没有反对的份儿,所幸不是一无所得。

晏华清淡笑道:“不,先生大言了。”

“先不说户部的林涪,单说礼部的纪怀瑜,他是个纯臣,向的可不是我,不过是看不惯汪务伦的行事罢了。”他与纪怀瑜在私下是至交好友,不过他一直认为纪怀瑜的品性太过刚直,并不适合在朝堂之上。

幕十三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纪怀瑜的脾气是整个朝堂都知道的,好的人说他为人纯直,坏的人说他不过三十,却迂腐成性。

“至少如今算是好的。”

林茶换了身胭脂红的齐胸襦裙,外面陪了身白底红边绣山茶的大袖衫,带着霍香和玉溪就急匆匆地朝着府门处去了。

“小姐,别急,老爷的马车刚到萱草巷,到府门处还要些时辰。”霍香劝道。

“没事,早些过去才好。”林茶回道。

有晏二爷相助,事情进展得极为顺利。林绪护送着证人到大理寺,工部那边马上就有人反水,状告工部尚书,工部尚书被流放了岭南。而汪务伦和二爷说的一样,把责任推的干干净净,不过罚俸了一年罢了。

林茶到的时候,林绪、常氏、林酒和林母早已候在府门处了,林绪、常氏与林酒笑着示意林茶赶紧过来。

林母说道:“小白茶,快来,你父亲要到家了。”她招着手,眼里盈着热泪,几日来担惊受怕了,终归是好了。

“诶,母亲。”林茶赶紧扶着林母的手。

府门外响起了车轮滚动地声音,林父的马车到了,众人连忙涌上去。

“父亲。”

林父穿的还是那日上朝的朝服,绯色圆领方心的衣袍,半个月未换,即使他再爱洁净,还是有些发酸。可能是刑部的苛待,他瘦得有些脱形了…

“老爷。”

“夫人…”经此一遭,还能看见看到阖家团圆的场面,他心里终于有了些慰藉。

林母一见林父消瘦的身姿,顿时就热泪滚烫,拂柳般的身姿就扑到了林父的怀里。

“好啦,夫人我一切都好,并没有遭罪。”林父宽慰道,又推了推林母的双肩。“快起来,莫要让孩子们笑话。”

他们在林母身后不禁笑了笑,林母与林父恩爱,却也是背着他们撒娇的。

林母这才不好意思抹了抹眼泪站直了身子。林绪见自己的母亲有些尴尬,赶紧转移大家的目光。

“父亲,快,跨过火盆,去了晦气。”林绪上前搀扶林父。

林父提脚跨过火盆,众人才安下心来,又赶紧和林父去松涛斋见林老夫人。

十三、玉清还愿

林茶在回蘅芜院的路上被刘宗唤住带到了林父的书房。

林父盘腿坐在案几前,正斟着茶,他刮了下巴上的胡茬,换了身龟背瑞花的露褐色的交领齐腰长衫,人清爽干净了许多。

“父亲安好。”林茶行礼道。

“小白茶,来了,快坐。”林父这才发现林茶进了门,抬头笑道。他又把刚斟好的茶递到她面前。“尝尝,新到的白毫银针。”

林茶盘腿坐下,端起青瓷茶杯,饮了一小口回味着。

林涪看着眼前自己的爱女,一身胭脂红的襦裙,衬得模样更为出尘了。他突然才意识到他的三女儿也长大了…

“醇香幽雅,口感生津,是顶好的白茶。”林茶笑吟吟地说道,她知道父亲想问什么,也知道父亲的担忧。

“那便好…小白茶,你大哥哥都同我说了。”林父顿了顿,又说道:“父亲知道你为了父亲,去求了晏大人。”他听到此事的时候,心里先是惊愕,然后又是后怕。

他家小白茶这般姝色,幸好她是去求的晏大人,晏大人是位端方雅正的君子,不是那些奸邪之辈。

林茶沉默了几息,才回道:“女儿知道父亲心中的介虑,父亲放心,二爷是个极好的人,他并没有要求女儿什么。”

“父亲心中很是欣慰你能为父亲如此挺而走险,不过父亲不希望以后你如此行径。这世间对女子总是不公,你总要先护好自己。”林父又凝眸郑重地看着林茶,嘱咐道:“父亲左右不过是丢官流放,可你却是不同,你明白吗?”

林茶只觉眼眸有些滚烫,她心里很是酸涩,从她成为林家三小姐后,她得到的太多了,多的她快要认不清自己了…从来没有人同她说过要护好自己…

她不禁哽咽地回道:“我知道了,父亲。”

林父被拘禁后,林母在玉虚观的真人菩萨面前发愿:若能护佑林父平安无事,便为玉虚观捐百贯香油钱,再斋戒沐浴七日,手抄经书百卷。林父复职后,林茶与林酒便陪着林母到玉虚观斋戒。

秋来阴雨绵绵,玉虚观的青石幽径上都覆上了薄薄的青苔,踩在上面有些打滑。霍香撑着油纸伞,林茶小心地走在青石小路上。

“这玉溪观除了素斋,连景也是一绝,这个时节正适合去看观里的红枫。”林酒笑吟吟地说道。

林母去听经了,她们便趁着时辰出来走走。虽说还下着雨,不过雨中漫步,雾里观景是时下贵女们的一桩趣事。

“临来的时候,嫂嫂还在同我说,她闺阁的时候,还常常来玉虚观看红枫了。若不是舍不得兄长,怕是嫂嫂也要同来。”林茶捏着绣帕笑道。婚后林绪与常氏夫妻恩爱,只要是林绪下值,两人都是形影不离的。

林茶与林酒谈笑着进了玉溪观的后山的石阶,单站在石阶下望去,便能窥见那片绚丽的红,因着秋雨把叶片洗得甚是洁净,随着风起,便能见着枫叶流丹、层林尽染的盛景。

林茶和林酒沿着石阶上了山,走到枫晚亭的时候遇上同来赏枫的萧霁沉。

“臣女见过宁王殿下。”林父被拘禁时,宁王也前前后后帮了不少忙,就连林父在刑部的诏狱中也是他打点的。

“林二姑娘、林三姑娘有礼了。”萧霁沉抬手示意林酒与林茶起身,他的目光落在了林酒的身上。雀绿的齐胸襦裙,丹色的绣秋菊的褙子,头发梳着垂缳分肖髻,簪着几只金钗,明艳动人。

林酒心思向来敏锐,即使萧霁沉的目光不那么明显,她也能感受到他的注意,她不禁捏紧了绣帕,“秋来玉虚观红枫动人,想来殿下也是来赏枫的。”

他其实不是来赏枫的…不过现下也没那么重要了。“京中都在说今年玉虚观的红枫长得极好,所以我便来看看。”

林茶一见这氛围就觉得自己有些碍眼,便插嘴道:“那可真巧了,二姐姐也想再看看,不过臣女走得乏了,不如殿下同二姐姐走走?”

林酒瞪大了眼,玉瓷的脸上露出了微红。“三妹妹…”

林茶朝林酒眨了下眼。

萧霁沉嘴角露出了笑意,抬手示意道:“那二姑娘,请。”

林茶看着林酒与萧霁沉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便带着霍香下了山,下了山后,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就漫无目的地在玉虚观闲逛,等到了时辰就可以回厢房用素斋了。

青石小路的尽头突然传来一阵雨打纸伞声,一道高大的身形映入林茶的眼帘,随后又紧跟着穿着劲装打着油纸伞的身影。林茶定在原地,她的呼吸都变得慢了起来…她在期待还是在害怕了…

晏华清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林茶,上次早铺见过她后,他也许久没见过她了。白色绣竹叶花的抹胸,月白色的旋裙,腰间系了根初荷红的腰带,外面穿了件月白色初荷红边的褙子,她就站在那儿,怯生生地看着他。

“三姑娘。”晏华清温和地唤道。

“二爷。”

“你这是要去何处?”

林茶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能胡乱编道:“听说平安灯最能宁心静神,我想去平安殿来着。”说完她便不敢再看晏二爷了。

目光避闪着,她在同他说谎啊…

“平安殿可不走那边,要走东园的方向。”晏华清淡笑道。

“我…”林茶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你同我来吧。”也不等林茶辩解,晏华清说着便走在了前面。

林茶有些懊恼,看着晏华清的背影,郁闷地跟了过去,她怎么越看越觉得二爷是故意的…

晏华清现在的心情很是敞亮,他即使不回头看林茶,也知道她现在在气急败坏地瞪着他,想着不禁露出了笑意。

“啊!”林茶看着晏二爷的背影,想得入神,在上台阶的时候竟打滑摔在了台阶下。

“小姐。”霍香撑着油纸伞腾出一只手去扶林茶。

“可还好?”晏华清听见林茶的喊声,便赶紧转过身蹲下来看她,只见她可怜地跪坐在台阶下,旋裙上都沾上了青苔,手心上有血色渗出,他有些心疼…

“没事,就是襦裙脏了。”林茶蹙着眉,忍着腿上、手心尖锐的痛说道,她觉得自己一定狼狈极了…

晏华清看着林茶蹙起的眉心,抿直了嘴角,“还能走吗?前面有厢房,到那里歇歇脚,到时候再找道童拿着药包扎一下。”

“霍香扶着我能走的。二爷不用过虑。”林茶笑道。

“当真?”

林茶点了点头,她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晏二爷了。

林茶扶着霍香,示意晏二爷继续去平安殿,晏华清只好继续在前面走着,可没走几步,便听到林茶小声地倒吸凉气。

他又转过身来,直接穿过林茶的腿弯与腰间将人整个地打横抱了起来。

林茶懵了,她震惊地仰着头看着晏二爷。

霍香与杜伽也愣在了原地,一个是戒备,一个是惊愕。

“走吧。”晏华清面色平静,示意杜伽打好油纸伞,没有对林茶解释一字半句。明明疼得厉害,还要强撑着,她怎么就不会依赖人…

林茶觉得晏二爷似乎不是很高兴,可他的脸色看着平静极了,她怯生生地开口道:“二爷,这与礼不合…”

“你放心,周围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人能靠近的。”晏华清宽慰道,他本来就是要来平安殿的。

林茶愣了愣,才想遇见的时候他就是要往这里走的。

大概是在经殿待得太久了,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檀香味,百草霜色的交领齐腰长衫用的是苏绸的面料,她的脸贴在上面一点都不会觉得不适,甚至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听到那有力的心跳…

她闭上了双眼,一直都觉得待在他身边很心安,仿佛有他在,就能为他遮风避雨…

十四、平安祭拜

偏殿内,林茶坐在小杌子上,霍香小心地将药酒涂在她腿上的淤青处,再推揉开。

京中人人都称赞这位不过而立便担任中书令的晏大人是个雅正守礼的,可这行事怎么看着…两人男未婚女未嫁,就冒然抱着小姐进了平安殿。

霍香的力道很轻了,林茶还是觉得有些疼,可她不敢发出声来,毕竟刚才她那么小声都被二爷听到了,一想到这儿她不禁耳根发烫。

晏二爷把她送到偏殿后,吩咐了道童取来药酒,就离开了。林茶整理好衣裙朝主殿看去,却没有看到晏二爷的身影,只听到一阵阵悠远的敲磬声,老者诵经的声音,这声音离得有些远了。

他是来祭奠谁的吗?

一套经文诵完,三拜一问也刚好结束,晏华清起身双手合十,低声说道:“多谢道长。”

发须皆白,身穿灰色道袍的道长,合上眼帘回道:“大人多礼了。”

晏华清送走道长后,才走向偏殿,停在了门口:“三姑娘,你可收拾妥当了?”

林茶听到晏二爷温和的声音,坐直了身子,才柔声地回道:“都妥当了,二爷请进。”

晏华清闻言才抬步进偏殿,他目光落在林茶的膝上,她端庄地坐在小杌子上,腰背挺直,左腿绷得有些艰难…

他坐在案几的另一侧,执起桌上的紫砂壶,一边斟茶一边说道:“我让观里的道童去和林夫人知会了,你且在这儿等一会儿。”

“多谢二爷…”林茶默了默,看着晏二爷执壶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和深色的壶身撞在一起,显得更加好看了。

盯着男子的手看,这不符合淑女的礼仪了。她回过目光,开口道:“我似乎总是再给二爷添麻烦,一直以来,还多谢二爷包容。”

晏华清斟茶的手停了下来,抬眸看向林茶,温和地笑出了声,眼尾都弯了起来。

林茶面色一赫,她在愧疚,他却笑她,真是好生无礼…

“没事,我不介意。还…挺有趣的…”晏华清笑着回道。

什么是有趣…林茶咬着唇,低着眉眼。

“尝尝,这是玉虚观的雪芽,长在道观后山上,这里气候虽不如四川的青城山好,但长年听经闻香,也算灵性。”晏华清抬手示意道。

林茶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清香淡雅,滋味甘冽,尝来有如置身于山雾之中,确实极好。”

晏华清笑道:“难怪你闺名唤茶。”

林茶放下茶杯,面色更红了,拘谨地坐着,她在他面前太被动了。

“方才听到正殿那边有诵经声,二爷是在祭奠谁吗?”

晏华清平和地回道:“今日是家父的忌日。”

林茶一顿,她想起了书中对二爷的交代,二十岁入仕,却遇上先皇驾崩,接连他的父亲又去世,原本与他有婚约的石英巷孙家二姑娘,也因为等的年岁大了,退了婚,嫁了他人。

与其说是年岁等大了,不如说是瞧不上晏家的门第,攀了伯府的高枝。新皇刚登基,便丁忧,等到重新入仕,何年何月才能重整门楣。

可谁知等到晏二爷再入仕时,新皇不仅没有忘记他,还重用他,一路将他提拔做了中书令,再加上他的三弟也是极争气的,晏府俨然比从前还有地位。

林茶打眼瞧了瞧晏二爷,她觉得他总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其实心里也很苦…身为长子,在父亲走后,一人撑起晏家,还被未婚妻退了亲…

“是林茶失礼了,不知尊长的灵位在何处?林茶也想祭拜告慰尊长。”

晏华清觉得林茶看他眼神很奇妙,是同情又是可怜,他低眉一笑,她总能让他眼前一亮。“你同我来。”

晏华清起身走在前面,带着林茶一路穿过正殿,走过一小段青石板路。到了后面的一座偏殿,原来这后面还有座殿,周围种着郁郁葱葱的璎珞伯,殿前还有两坛秋菊,它隐在一片苍绿下,更加静谧。

晏华清解释道:“尘无道长同我是忘年之交。”

那难怪了…

案上放着四排排位,排位前都点着平安灯,最前面的正是晏华清的父亲。林茶双手合十,闭上眼,缓缓跪在蒲团上,晏华清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想要扶住林茶,结果林茶已经开始虔诚地叩首了。

女子玉色的肌肤在烛火的映照下,格外温柔,她闭着眼双手合十,在低头叩首,行的还是三礼九叩的贵礼。晏华清的目光在林茶的身上徘徊,秋风徐来,扬起他的衣袂…

林茶做完礼,霍香正想要上去扶,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二爷?”林茶搭手的动作迟疑了些。

“小心些,你腿上有伤。”反应过来的晏华清也有些无奈,他向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唯独遇上她,总是不像自己。

霍香连忙接过林茶的手,有些戒备地挡在林茶身前,她总觉得这个晏大人有些奇怪。

殿内气氛有些诡异,好在这时杜伽赶了过来,“二爷,殿外林家的仆人求见,说来接他家三小姐回厢房。”

晏华清收回目光,温声说着:“即使如此,三姑娘快去吧。”

林茶抬眼看晏二爷,他面色依然平静,可她却觉得他不是那么高兴,“那二爷,就此别过。”

晏华清站在庑廊下,看林茶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他想他需要好好静些日子…

林母蹙着眉焦急地望向院门,道童来报信时只说小白茶摔伤了腿,也没说严不严重,她这个女儿从小都是娇养长大的,平时磕了碰了都心疼地不得了,也不知她哭了没。

林酒心里愧疚不已,如果不是她和宁王殿下去赏枫,让三妹妹一个人回来,也不会让她摔伤了腿。“母亲,都怨我,让三妹妹一个人回来,不然也不会出这岔子。”

林母诧异地看向林酒,用手中的团扇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这是说什么傻话,怎得还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你三妹妹不过是雨天路滑不小心摔到了,霍香在跟前都没扶住,还差一个你?”

林母这么一劝慰,林酒心里也敞亮了些。“倒是我胡思乱想了。”

林母又颇有些感慨地说道:“你呀!自小就是懂事的,将你三妹妹和佑安都照顾得很好。”

林酒正欲开口回话,院外却响起了丫鬟的声音。

“他们回来了!”林母心急地直接急步出了庑廊,后面撑伞的丫鬟都还没反应过来。

林酒张了张嘴,绕在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也赶紧上前去迎林茶。

厢房内,林茶坐在榻上,林母掀开她的裙摆,看着一片淤青,心疼地不得了。“你看都乌了一片,得赶紧找个大夫看看,别落下了什么病根。”她又有些生气地看向霍香,“你也是,跟在小姐的身边,还让她摔了,怎么伺候小姐的!”

霍香连忙跪在地上:“都是奴婢的不是。”

林茶一看林母生气了,解释道:“母亲不怪霍香,是我踩在了青苔上。而且这看着严重,其实不疼的,霍香也给我擦了药酒。”

林母性子柔,平时里管这林府的庶务,也是极为和善,鲜少红脸,也是心疼她了,才会出言敲打霍香两句。

“这还不严重?待会用了午膳,我就让人送你回府,让大夫给你瞧瞧,你的身子向来弱,得小心些。”

林茶点点头,突然她又想到自己这次又麻烦了晏二爷。“母亲,这次麻烦了晏二爷,是不是得回些礼?”

林母笑道:“这些你不用操心,礼我来回。”她又用团扇敲了敲林茶的头,“怎么你每次在玉溪观都能麻烦晏大人呀?多亏了晏大人脾气好,不责怪你。”

林茶摸了摸头,嘟囔着嘴,她可不止在玉溪观麻烦了他…

十五、闺友做局

林茶在府里养伤,她其实觉得自己都大好了,可偏生着林母说腿上还有些淤青,不算好全,不让她出去。

她看着左腿上指甲盖大小的淤青陷入了沉思…

最近出不了府,也没人陪她解解闷。林酒又时常要出去参加雅集,到了说亲的年纪,林母恨不得天天带着林酒出去相看。

说起林酒,林茶才发现最近她的心疾都没发作过了,也不怎么见着陆佑安来林府,她似乎许久没见到他了。

林茶心里想着陆佑安的事,手中拿的书卷也看不进去了,这里这真是无聊,连个打发时间的东西也没有…

“小姐,徐家大小姐来了。”玉溪捧着一束芙蓉花进来,欣喜地说道。小姐在院里待了这么久,可算有人来陪陪她了。

“谁?静姝不是下江南了吗?”林茶放下书卷,上次静姝走的时候说要去盘查江南一带的生意,走了许久,怎么回来也没个信?

“你倒是待糊涂了,这都临近年关了,我自然是要回来的。”徐静姝打帘笑道。

林茶闻声望向门口,只见徐静姝打趣地看着她,

蜜合色撒花直裾,腰间挂着金丝玉兔流苏禁步,外面罩着深色的斗篷,手中提了一个食盒,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静姝!你何时回来的?”林茶欢喜地下榻,迎了上去。

“昨日回来的。”徐静姝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坐上了塌。“瞧瞧,给你带了临江楼的小吃。”

“临江楼的?”林茶将食盒打开,两碟糕点,灯盏糕和七白糕,还有两碟腊味,肉腊和酒醋肉。“嗯,看着色泽真好,很适合下酒。”

她又转头吩咐玉溪,“玉溪,你快去取新酿的果酒来。”

“是,小姐。”玉溪将手中的芙蓉插入青瓷花瓶里,就跑了出去。

“果酒,你自个儿酿的。”

“嗯,嫂嫂进门的时候种了许多石榴,入秋后结了果,我就用它酿了酒。”林茶笑道。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了。”徐静姝兴意盎然。

玉溪取来了酒,为两人满上。林茶和徐静姝就着果酒,吃着临江楼的小吃。

林茶吃了一口酒醋肉,酸甜口的,很对她胃口。“你来信都只说江南的好风景,从未提过回京城的事,我还当你年关不回来的。”

徐静姝冷笑一声,“我若不回来,那元姨娘指不定要怎么编排我了,我倒想接了母亲到江南来。不过我转念一想啊,让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林茶抬眼,看徐静姝眼里一片冷意,心里叹了口气,明眼人一看便知徐家子女谁才是做生意的料,偏那徐老爷心窝子是歪的。

“母亲也是,她也未必就愿意同我到江南。”徐静姝觉得她母亲性子太过软弱,被她父亲那般宠妾灭妻,管家权都被给了那贱人,还总帮着父亲说话。

“不说这些了,你尝尝着酒醋肉极为开胃。”林茶见徐静姝眼底一片落寞,夹了一块酒醋肉递到她的碗里。

徐静姝淡笑道:“你从前都是嗜甜的,今日怎么转性了,灯盏糕和腊味动了不少,这七白糕倒是一块也不吃。”

林茶心里一跳,嗜甜是从前林茶的喜欢,她今日竟忘了形。“这几日吃多了,有些腻得慌。”

徐静姝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她放下箸子,认真地看着林茶。

林茶也被她的样子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其实我回京城还有件事,想和林伯父商量。我想着我是借着同你的交情,所以这事还要你先点了头,我才能放开手做。”徐静姝说道。

林茶闻言,脑袋里划过一丝光,她试探地问道:“何事?”

“你还记得上次我回京时,你同我说过盐业的事吗?”

“记得,近来京中是有在传此事。”不仅京中在传,连林父最近也是,回府的时辰越来越晚。

上次出了事,虽说是被人所害,但户部内部也被查出了一些污糟事,今上还是对林父心有不满。若盐业收归官办此事做的好了。就能彻底翻身了。

“我想同伯父联手做场戏,此戏要是做好了,我与林伯父都能获益。”徐静姝笑得高深,她虽说的是假设的话,脸上确是志在必得的笑容。

林茶心里默默地为徐静鸿点了根蜡烛,他怕是要倒霉了。“好,你既这般说了,我便替你走一趟。”

徐静姝从袖中抽出一份信来,笑道:“大恩不言谢,我只说以后只要你林三小姐到了我的铺子,我徐静姝都给你包圆了!”

林茶笑着拍手道:“这可是你说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

候在林府门口的方谏看见徐静姝的身影出现在影壁处,快步迎了上去。“小姐。”

徐静姝点点头。

“看小姐的样子,林三小姐是同意了?”方谏看徐静姝脚步轻快,眉间一扫回京后的阴霾,便知此事是成了。

徐静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阿茶同意了,林伯父接了信,我们便可以放开手做了。”

“那这事就好办了。”

十六、见关姨娘

年关将近,林母要回陆侯府祭奠陆老侯爷和陆老夫人。陆老侯爷在世时,那是镇北疆,平内乱,天子亲赐丹书铁券的重臣。而陆老夫人则是当时名动京城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当时陆老侯爷与陆老夫人成婚时,人人都说两人是英雄配才女,是真真的良配!

府中人就数林茶有空闲,就陪着林母先回去,马车到府门的时候,陆侯爷与关姨娘就等在了府门处了,陆侯爷依然挺拔,关姨娘立在他的身后,还是那样目空一切地看着来人,只有在触及到林茶的背影时,她的目光才有一丝波澜。

林茶站在车辕上,目光细扫一圈,居然还是没见着陆佑安的身影。她又看了看,目光落到关姨娘的身上。也是,有关姨娘在,陆佑安会出现才奇怪。

“兄长。”

“林茶见过舅舅、关姨娘。”林茶踩着马凳,下了马车,俯身行礼道。

“你们可算来了,快进来吧,外面天寒。”陆侯爷眉梢露出喜色,朗声说道。

“兄长,夫君和绪儿还在当值,酒儿又去参加尚书令夫人举办得冬趣会了,晚间就会过来。”林夫人笑吟吟地同陆侯爷解释道。

陆侯爷也是理解的,笑道:“无碍,能来就好。”

到了花厅,陆侯爷又开始同林夫人说起祭奠的事宜,又是请了玉虚观道长来念经,又是要手抄四十九卷经书来慰问父母的在天之灵…

林茶端坐在太师椅上,喝着丫鬟新上的茶水,直想她这个舅舅平日里威严至极,说起祭奠亡父亡母时柔和了不少。

“侯爷。”

林茶抽了一口冷气,陆侯爷正在说玉虚观的道长晚间卯时就到,坐在他下首的关姨娘却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在这种门第森严的官宦人家,家主说话,是不允许被出言打断的,就连林父林母如此恩爱,林母都不敢随意打断林父的话。

林母一也脸诧异地看着关姨娘,她这个兄长脾气最是硬,想着不禁为关姨娘捏一把冷汗。

“如今时辰还早,不如你先和林夫人聊着,我带三姑娘走一走?”关姨娘面色不变地说道。

林茶瞪大了双眼懵地看向关棣棠,她什么时候说要出去走一走了?

只见陆侯爷好似习以为常地扬了扬手,“去吧,别忘了时辰就好。”

关姨娘起身,“那林夫人,妾身就告退了。”随后也不等林母回话,就施施然地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催促道:“三姑娘…”

林茶转头看林母一眼。见林母点头只好无奈地跟了上去。

她还记得上次在玉虚观时,陆佑安提醒她的那些话,虽不足以让她一钉子钉死关棣棠,可到底她还是觉得关棣棠太过复杂,她不想和她有过多牵扯,可偏生着关棣棠似乎很乐意接近她。

林母看着林茶和关姨娘离去的身影,又欲言又止地看了陆侯爷一眼,最后挣扎了半晌,无奈地将自己想说的话和着茶水一口咽了下去。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憋着难受。”

林母放下茶盏,看向陆侯爷:“那兄长,我可就不吐为快了…”

陆侯爷点头示意。

“兄长,虽说你爱重关姨娘,可也该注意分寸…”林母顿了顿,又补充道:“更何况,佑安也大了,总不好一直僵着。”

陆侯爷闻言,面色黯然了许多,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阿玥,以后不要再说这些了。”

林母有些不悦,将茶盏重重地放回桌上,佑安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闹着这样,她心中是很不满关棣棠和她兄长的。

……

西郊兵营里,一身红黑劲装,头发用红色发带高束起来的少年,站在擂台上将手中的红缨枪舞地生风。

他对面穿着灰色短打的大汉,拿着大刀艰难地避闪着,最后被当面一刺,下盘不稳,重重地摔在地上。

见大汉败下阵来,擂台下长缨和众人兴奋地振臂高呼:“小侯爷,厉害!”

长缨又兴奋地扯着身边人说道:“论使枪,还是得数我家小侯爷!”等今日一过,这西郊兵营还有谁敢不服他们家小侯爷!

陆佑安将红缨枪执在手中,斜指向地面,目光威慑地看向擂台下的人。“还有谁愿与我一战?”少年面容肃冷,往日的稚气在军营里被消磨殆尽,如今变得冷硬了许多。

陆家儿郎都是要入伍从军的人,这是陆佑安从小都明白的事情。因着与陆父不和,他一直不着急入仕,若不是姨夫落了难,他恐怕到现在都还不会进这西郊兵营。

那种无能为力的滋味他不想再有下次了…

台下众人一阵沉默,过了许久,才有人朗声道:“我愿与小侯爷一战。”

陆佑安目光落在那人身上,身子精瘦,不过四十的模样。“请!”

来人几步跃上台,台下众人屏息凝神,两人摆好应战的姿势,正欲动手时,有人快马奔来。

“报!小侯爷有人寻你。”

陆佑安收回脚步,询问道:“何人?”

“是您府上的管家。”

陆佑安眉心紧缩,钟伯怎么来了?难道府上出什么事了?

他随手将手中的红缨枪扔给台下的长缨,拱手道:“今日点到为止,来日再与阁下一战。”

“小侯爷多礼了。”

陆佑安几步跃下台,向着军营外走去。

长缨扛着红缨枪赶紧跟上。

营门外的钟伯看着那道红衣黑色绣云纹边劲装身影渐行渐近,连忙迎了上来。“小侯爷。”

陆佑安停下了脚步,“钟伯,府中有什么事吗?”

“是侯爷让你晚间回府。”

陆佑安蹙起了眉头,正想撂下话不回府。

钟伯又赶紧补充道:“今日是年前祭奠老侯爷和老夫人的日子,林夫人和林三小姐已经到了,晚间的时候林尚书和林大公子、林二小姐也是要来的。小侯爷你可不能不回府啊!”

陆佑安眉心舒展开来,原是为这祭奠祖父祖母,不过姨母和林茶来的也是够早的,这才晌午刚过…等等…

“你说林茶也来了?那关棣棠知道吗?”

钟伯满头雾水地看着陆佑安:“关姨娘自然是知道的,还去府门处迎人了。”

“长缨,牵马!马上回府!”陆佑安面色一冷,吩咐道。

“是。”长缨听到吩咐,赶紧跑回营地马厩牵了两匹马出来。

陆佑安上了马,然后快马加鞭地赶回府。

钟伯看着陆佑安飞速消失的身影和满眼的尘土,只觉得奇怪至极,怎么小侯爷回府变得这么积极?

骏马飞速奔跑着,周围景物不断后移,陆佑安却仍觉得不够快。关棣棠这个女人,平日里在府中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从不去参加各府的宴会,对谁都冷冷清清的,唯独对林茶好像别样的上心,还在玉虚观时,主动拉着她说话…

陆佑安抿直了唇角,想到这里,又夹紧了马腹提了速度。

出了花厅,关姨娘就不急不缓地走着,也不说一句话,林茶只好默默地跟着她,绕过走廊,过了垂花门,一路到了内院。

林茶也不知道关姨娘要带她去哪儿,实在忍不住问道:“关姨娘…”

“我带你去我的院子看看。”她声音柔和了许多,多了一些温度。“这几日院子的雪松长得正好,它本是长在北疆的,这里的气候并不适宜它,也只有这个时候它才多些生机。”

“那…多谢关姨娘了。”林茶抬头看了又打量了她一眼,她说着话…熟稔地想说与故人听一样。

西湖柳月、绿云、雪松…

林茶看着院子的布局,当日玉虚观里陆佑安同她说的话又再一次在耳边响起。“她回到京城,换去了从前喜欢的红衣,熏着雪松香,还将自己的院落打理的和母亲在北疆的院子一样…”

她看着站在雪松下一身霜白色卷菊文交领襦裙的关姨娘,她兴致盎然地同她说着雪松习性和用处。林茶只觉得自己身处到一种山重水复的境地,她离真正的关姨娘很近了…

“三姑娘,在北疆有一种水,名唤松针密透凉,它是用雪松的松针制作的。”关姨娘难得面上多了几丝笑意,她如数家珍地解释道:“制作这密透凉只需将松针洗净,将头尾除去,放入罐中,加入糖和清水,密封三日就成了。这种水喝来清爽透心,北疆许多人家都喜欢。”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面上的笑意淡了许多,低声喃语着:“沐姐姐就很喜欢…”

沐姐姐…陆夫人沐琼华…

林茶疑虑地问道:“姨娘?”

关姨娘回过神来,又提起精神,笑道:“我前几日做了一坛,正好起封来给你尝尝。”

关姨娘快步走回房中,不到一会儿就抱了瓷坛和两只白瓷碗出来。

“来,快尝尝。”

林茶端过关姨娘手中的瓷碗,细细地看过,水质很清透,有些许的气泡,闻着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她将碗贴近唇边,小抿了一口。

然后瞪大了双眼,这个味道太惊喜了…很像肥宅水!“嗯…味道微甜,还有松针的清香。”

关姨娘笑容明亮了起来,似乎有一种久违的满足。

“你若喜欢,以后你可以常来喝。我虽想教你,可这松针不易寻,还不如我酿了给你喝。”

“唔…”林茶正想认同关姨娘的话,可许久未犯的心疾竟再出现,一种针扎的感觉细细密密地布满心脏。

这是…陆佑安和林酒遇上了?

“小姐…”玉溪环住林茶,“你身子又不舒服了?”

“三姑娘,你怎么了?”关姨娘见林茶面色陡然苍白,连忙放下手中的瓷碗关切她。

林茶缓了一会,只觉得好了不少。“没事,只是有一点不舒服。”这心疾犯得奇怪,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还细细密密,不过几息,竟平和了下来。

难道是林酒没有和陆佑安多说就离开了?

这还真是稀奇,平日里陆佑安遇着林酒都恨不得促膝长谈,今日倒是奇了…

“我瞧着你脸色苍白了些,还是找个大夫来仔细诊治得好。”关姨娘蹙着眉,还是放心不下。

她一直觉得林家这位三姑娘和沐姐姐很像,连着这性子也是有模有样的,当初沐姐姐也是什么事都自己受着…

林茶笑道:“姨娘实在不必挂心,不过是之前的风寒伤了身子罢了,不是什么大病。”

“那你快坐下,好好歇着。这松针密透凉太凉了,还是不要喝了。”关姨娘按住林茶的双肩让她坐在石凳上,又转头看向伺候的丫鬟,“去,给三姑娘沏壶菊花茶来。”

丫鬟连忙跑向小厨房,林茶却望着关姨娘陷入了沉思。

她记得沐琼华好像很喜欢喝…菊花茶…

“三姑娘…”关姨娘觉得林茶看她的眼神很让她不适,像极了望入灵魂,让她的心事无处躲藏。

林茶意识到关姨娘的防备,收回了目光,笑道:“多谢姨娘的关心。”

如果说院子的布局,穿的素衣,是为着陆侯爷的话,那这菊花茶,和莫名其妙地对她格外上心是不是太过于仔细了?

关姨娘真的是为了陆侯爷才学着沐琼华的习性吗?她怎么觉得她反倒像把自己活成了沐琼华…

不过一会儿丫鬟便端着菊花茶过来,给林茶和关姨娘斟上,似乎是刚才林茶的眼神太过入骨,又重新让关姨娘回到之前漠然的样子,不再开口说话。

林茶心里有事,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水。

临近年关,天寒地冻,虽说这亭下四周都挂着厚重的卷帘,但也有些许寒风侵入,喝着热茶,倒是手脚都温热了起来。

关姨娘与林茶之间升起了诡异的沉默,谁也不开口缓和局面,好在这时,院门处传来了声响。

燕奴看到陆小侯爷出现在姨娘的院门口时,心里直高兴,陆小侯爷愿意来姨娘的院子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姨娘和小侯爷之间要缓和了,姨娘的地位更上一层楼了。

“小侯爷,你来了,奴婢这就去禀报姨娘。”燕奴笑吟吟地迎上去。

陆佑安带着长缨直接绕过她,急步匆匆朝院门走去。

燕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很快地反应过来起身拦在陆佑安身前。

“小侯爷,还请稍等片刻,容奴婢先去禀报姨娘。”前院男子擅闯内院,是要请家法的。更何况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闯进去的,到时候她也逃不了一顿板子。

陆佑安停下了脚步,唇角微勾,冷笑道:“这陆侯府内,如今倒是她关棣棠做主了,连着她的奴婢都这么拿乔,我去哪儿,还需要你来禀报。”

燕奴被陆佑安的话吓地浑身冷汗,“扑通”一声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小侯爷明察,奴婢绝无此意。”

院门处的声响惊动了林茶和关姨娘,等她们到的时候只看到冷着脸的陆佑安、面色肃然的长缨和跪在陆佑安面前磕得额头出血、一脸害怕的燕奴。

陆佑安闻声抬头,看见关棣棠带着林茶过来,心里一紧,又仔细打量林茶了一番见她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他冷着脸不语,上前拉住林茶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的身后。

林茶被扯得踉跄,不满地嘟喃道:“陆佑安…”又瞧见陆佑安的面色肃然,只好惴惴不安地闭上了嘴。

陆佑安与关姨娘对立而站,无声地对峙着。他冷着一张脸,眼里都是厌恶与防备。而关姨娘面色平静,反倒像是面对一位相识的故人。

“小侯爷。”关姨娘俯身行礼道。

陆佑安皱了皱眉,冷声说道:“关姨娘,收起你那些肮脏的算计,以后离林茶远些。你若敢动她,我陆佑安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林茶愕然抬头,她瞧了瞧陆佑安,又看了看关姨娘,她与关姨娘并无瓜葛,有什么可算计的…

关姨娘淡淡一笑,“小侯爷多心了,妾身从未算计过小侯爷身边的人。”

“呵…我想这句话你应该跪在我母亲的牌位前说才是!”陆佑安嘲讽道,随后又紧紧地抓住林茶的手腕,转身离开。

陆佑安的步子迈得极快,林茶快步跟上,连淡青色直裾的衣袖都被带得翻飞,她抬头想要瞧瞧陆佑安的表情,却只看到他精致的下颚线和侧面的容颜。

即使是如此,她还是能感受到陆佑安情绪的低落…

关棣棠看着陆佑安和林茶渐行渐远的背影,红黑劲装、身影挺拔的少年带着一身淡青色直裾长发及腰的女子走在青石小路上,少年默默不语,只是紧紧地抓住女子的手腕护着她…

这样的景象…像极了当初她拉着沐姐姐去找那北疆女子争论的模样。

十七、花厅论婚

陆佑安拉着林茶的手腕,径直向着前院花厅的方向去,他绷着脸不说话,周身都萦绕着阴沉的气息。

林茶紧锁眉心,他厌恶关姨娘是向来的事,但也是极识大体的,鲜少如今日一样打上门去,坏了规矩,似乎今日是她乱了他的心神…

“佑安表弟…”林茶张了张嘴,几息后终于开了口,“你…可还好?”

陆佑安闻言突然停下了脚步,林茶险些收不住步子撞在他身上。她站定后,抬头疑惑地看向陆佑安。

只见到少年逆着冬阳偏头看向她,面色带着些许忧愁,语气无奈地说道:“林茶,你说你心思这么纯净,以后可如何是好?”

“啊?”林茶懵住了。

“我多次同你耳提面命,关棣棠是个心思复杂的女人,你要避着她些。可她不过略施手段就把你哄骗了,还跟着她去她的院子。”说着说着,陆佑安面色更忧愁了,“你以后要是嫁给了后宅复杂的人家,可怎么斗得过那些人?”

林茶嘴角抽了抽,她不是心思纯净,被关姨娘哄骗。她只是觉得从前见关姨娘总觉得是雾里看花不够真切,亦是从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认为关姨娘不是那般薄情寡性的人,所以心里即使有着防备,也愿意跟她出花厅走走。

所幸今日是来了,让她见到被拨云去雾后的关姨娘…不过也是个被情所困却又极其清醒的女子…

林茶和陆佑安赶到花厅时,林父,林绪和林酒早已经到了花厅,正与陆侯爷谈着盐业的事。

他们见了礼后,就被安排着落座。一如既往,陆佑安坐在陆侯爷的下方,而林茶坐在最末位。

“说起来,如今盐业收归官办进展得如此顺利,还得多亏了徐家这位大姑娘的鼎力相助。”说到盐业这事,林父又提起了徐静姝。

当初为了充盈国库制定了盐业收归官办的政策,户部接到旨意的时候都一脸愁容,朝廷知道盐业的生利,那商户自然也知道,想要彻底推行这一政策,那是难上加难。可谁知在他一筹莫展时,徐家大姑娘给他送他上了瞌睡枕头。

这盐业办得顺利了,皇上对他的态度也就好了,压在他心里的石头也轻松了不少。

陆侯爷点了点头,“这位徐家大姑娘是个人物,心够狠,又有分寸,办事也利落,若是生为男子,如今朝廷也该有她一席之地才是。”

林父也惋惜地叹道:“是啊…可惜是个女郎…”

林茶偏头看向高座之上的两位家主,心里不禁一阵唏嘘,作为朝廷肱骨之臣的林父与陆侯,在称赞徐静姝的才能时,惋惜的也只是她是个女郎,而不是这不公正的选官制度。

这突如其来的思绪让林茶从花厅内的氛围中被剥离,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对这里的生活适应得很好,可今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思想依旧是独立的。

林绪又接过话头,“她这一招,可谓是一石三鸟,用徐静鸿的运盐船夹带火药,既给了朝廷话柄,又让徐静鸿被羁押,还能让徐家父子离心。”说到此处,林绪只觉寒刺背脊,“算的可真是够狠呀…”

林茶闻言指尖颤了颤,从上次徐静姝说有事求林父,让她搭个线。她知道徐静姝是要出手对付徐静鸿,以为不过是将书中的情节应在徐静鸿身上罢了,却不想这般惨,夹带火药的罪名可比书中的不应政令大太多了…

她又想到前几日霍香同她说的话,“小姐,京中近日都在说徐家大小姐与徐家二少爷的事。”

“从前都说两人为争徐家生意关系不合,谁知患难才见真情,徐二少被羁押后,就徐大小姐最忧心,日日都往诏狱跑,反倒是徐家主,说着最疼爱这个儿子,到如今都没拿出个章程。”

原来是为着父子离心…徐父爱幼子,可更爱财,一个是没有经商天赋的幼子,一个是徐家生意的根本,他在权衡到底哪一个于他而言更重要,可在这权衡之间煎熬的是狱中的徐静鸿和日日忧心的元姨娘,长此下去必生怨怼。

想到这其中的关键,林茶又不禁赞叹一声,她实在有些敬佩徐静姝…

陆父点了点头,“确实狠厉了些,父子离心这是诛心啊…”

陆佑安端起茶几上的茶水饮了一口,抬眼间见坐在斜面的林茶低垂着眉眼,陷入了沉思,他心里升起了一丝波澜。

徐静姝是她的手帕之交,他们如此谈论徐静姝,还说她心里狠厉,林茶心里定是挣扎的。想到这里,他冷声打断陆父的话:“徐德文宠妾灭妻,苛待王氏与徐静姝,如若她不为自己谋划,又有谁救得了她。”

陆佑安此话一出,花厅内氛围瞬间凝滞住,陆侯爷的话也因为他的一句“宠妾灭妻”僵在了嘴边,林母他们也抬头在陆侯爷和陆佑安之间目光来回往复。

林茶也被陆佑安的话惊地抬起头看向上首,却只见陆侯爷目光复杂地落在陆佑安的脸上,而陆佑安面色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饮着杯中的茶水。

一时间林茶也分不清,陆佑安究竟是在指责陆侯爷薄情寡性,还是在为徐静姝端正名声…

………

晏府花厅内,晏家老夫人笑容满面地坐在上首,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孩童逗趣着,头上戴着一顶红色虎头帽,身上穿着红色滚黄云纹边的夹袄,他伸手拉着晏老夫人手上的流朱,牙牙学语地叫着,逗的晏老夫人直乐。

左下方依次坐着晏华清,晏家四姑娘晏曼仪。右下方则是晏家三爷晏华泠和他的夫人竺澜君。

晏家是书香世家,名声与底蕴也是积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晏老太爷更是官至太师的人物。

晏老夫人和晏太师原是家族联姻,两人虽说不上夫妻恩爱,但也是相敬如宾,夫妻敦睦。晏老夫人育有一女二子,早年随晏太师下江南做知州时,大女儿不幸夭折,如今只剩下了晏华清和晏华泠两个儿子。

等到晏老夫人朱颜辞镜的时候,又为晏太师开了贴身丫鬟的脸,做了妾,便有了晏家四姑娘,也就是座下的晏曼仪。

这丫鬟也是极懂事的,知道在晏家这样的世家里,她即使再得晏太师欢心,也是要在晏老夫人手下讨生活的,因此也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后院,从未翻过风浪。

后来生了晏曼仪,这姑娘眉眼间有几分当初晏大姑娘的模样,晏老夫人初见时十分悲戚,恍若再见故人。于是便将晏曼仪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因此晏家四姑娘虽是庶出,过得却有着嫡出的体面。

晏老夫人将手中的流朱贴近垚哥儿,等到垚哥儿伸手抓住流朱时,又将手往后一缩,让他拿不到,垚哥儿被逗的咯咯直笑,晏老夫人也看着高兴。

晏老夫人笑着笑着,抬眼间看到坐在斜对面笑得温和的二儿子,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忧愁染上眉头。她收起手中的流朱,将垚哥儿抱起来。

晏华清余光里注意到晏老夫人的动作,心里也是了然,今日到了花厅,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

冯妈妈上前接过垚哥儿,小心地抱着送到了竺澜君怀中。

晏老夫人端正了身子,抬手拨动手中的流朱,缓声说道:“说起来,老三你呀,如今做了齐鲁的知州,又娶了澜君这样的良媳,还有了垚哥儿,也算是没什么让我不放心的了。”

晏华泠听着母亲的话头,知道母亲是又要提兄长的婚事,脸上笑意满满。“母亲说的是,如今母亲身体康健,晏家门楣重振,儿子又有澜君相伴,还有垚哥儿,儿子觉得已是圆满。”

晏华泠与晏华清通身温润的气质不同,一身薄柿色褐红边的圆领袍,袍上绣着暗叶纹,他双手舒展放在太师椅扶手上,姿态很是懒散。俊朗的面容,笑得暖如春阳,同他待在一起总令人感到轻松愉悦。

竺澜君听到母亲与夫君如此说,只好谦恭地笑道:“母亲缪赞了,都是母亲的福分。”

竺澜君的母家是山西都俭事竺家,她是将门出生的女子,眉眼间也是有些将门之女的英气,杏色撒梅花的吊带,加上纸棕色的旋裙,外面罩着杏色的长袄,大抵是她大晏华泠几岁的缘由,又加上晏华泠的皮相年轻,她坐在他身旁显得要成熟些。

竺家与晏家原是累世通家,在竺将军前往山西赴任以前,晏华泠便喜欢跟在竺澜君身后,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竺家要举家到山西赴任后,临行前定下了两人的婚事。

等到先皇驾崩,国丧之后,晏太师又不幸病重,为了给晏太师冲喜,提出将晏华清与孙家姑娘的婚事提上日程,可惜此时晏家势微,孙家已瞧不上晏家的门第,一直闪烁其词,不愿正面回应。晏华清又是何等的人物,不过几句话便已明白他们的意思,只好解除婚约不再提及此事。

却不想在这时远在山西的竺家听闻此事,提出将竺澜君与晏华泠的婚事提前,为晏太师冲喜,而竺澜君本人也是情愿的。也因着这事竺澜君在晏老夫人面前极为得脸。

晏老夫人闻言笑了笑,“华泠有你在身边,我是极放心的。”话闭,她又转头看向坐在末位的晏曼仪。“曼仪了,如今不急,依着如今的门第慢慢相看,母亲要为你寻个良人。”

晏曼仪面露羞涩,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片胭脂红,和身上水红色的齐胸襦裙更适宜了。她连忙弯了腰,“母亲说什么话呢?女儿不急,还想多陪陪你。”

晏曼仪被晏老夫人带在身边时,已是五岁以后的事了,那时她的容颜方才张开,和晏大姑娘有几分像。这么多年来,晏老夫人把她教养得很好,琴棋书画多有教导。

可惜或许是幼年的时候,养在妾氏身边,小心地活着,身上总是有几分怯懦和小心翼翼。因此她虽容颜秀丽,却多了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

“说什么傻话,我一个老婆子要你陪着做甚?”随后,晏老夫人满目忧愁地看着晏华清。

晏华清坐直了腰身,低头温声说道:“母亲。”

“你们三兄妹里呀,我最放不下的还是你。”

华清是她最心疼的孩子,当初晏家势微,他一人支应门楣,又遇上孙家悔亲。这么多年来,他不提成亲的事,她也不愿去揭他的伤。可如今华泠已经子嗣圆满,他却还孤零零一个人。

“华清啊!你也该身边有个人了。”晏老夫人劝道。“趁着母亲还在,母亲还想着亲自为你操持婚事。”

晏华清心里有些愧疚,这么多年他一直忙着公事,无心婚姻,想不到母亲一直不放心自己。“是儿子的不是,让母亲忧心了。”

“你呀!究竟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者可有心怡的女子?”

晏华清脑海里瞬时蹦出了一道清丽的身影,面上露出几息的空白。

坐在对面的晏华泠看着自家兄长的模样。有些惊奇,又想到几月前兄长寄来的书信,瞬间了然地笑道:“母亲,你可别担心了,兄长呀!他心里是有人了。”

晏华清心头一颤。

“咦?”晏老夫人一扫忧色,从太师椅上抬起了腰身,喜急地问道:“当真?是哪家的姑娘?”

晏华清无奈地看了晏华泠一眼,又缓声解释道:“母亲,你莫听华泠胡说。”

晏华泠抬手抗议道:“兄长,三弟我可不是胡说。”他又笑地耀眼,“还有呀!兄长,你若是喜欢人家姑娘,可莫要磨叽呀,再磨叽说不定就被别家公子抢去了。”

晏华清抿直了唇角,她确实很招京中公子贵人的欢喜…

“这事还是弟弟我有经验,不然我怎么能娶到澜君了,当年若不是我…”

竺澜君眼见晏华泠越说越没形,偷偷伸手绕到他腰后一拧,疼得晏华泠咧嘴。

晏华泠停下声来。小声地告饶道:“澜君,姐姐、姐姐…我错了。”

晏老夫人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无心多问,她此时心里只想着晏华清喜欢的姑娘,她可从来都没听说过他何时多哪家姑娘上心了。

晏华清面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他想着晏华泠的话,心里越想越患得患失,他害怕自己只是一时冲动,不够深爱,让她像许多家族联姻的女子一样,一辈子困在宅院。他又害怕自己让这一丝情缘如风中攥线,悔恨一生。

他一直认为婚姻嫁娶是一桩需深思熟虑的事。于男子而言,若是不满妻子,再添几房妾氏便好;可于女子而言,嫁给一个人就是一生。遇见好的,便是琴瑟和鸣,遇见不好的,那便是蹉跎一生。

他要娶林茶,可太简单了……

“母亲,儿子心中仍有些疑惑,等儿子想明白了,再来回禀母亲。”晏华清轻轻地收拢手心,待问过玉溪真人,明晰心意,他或许会懂…

晏老夫人闻言心里一顿,又见他失了一贯的笑容,便知不该再多问,也只好压下心中的疑问,祈愿他能自己想明白,早日成婚。

十八、元宵香囊(一)

转眼之间,三朝便过了大半,从二十三,小年祭灶,祭拜祖宗祠堂,再到除夕阖家守岁,行礼拜年…如今只剩下最后的上元佳节。

这也是林茶在这里过的第一个三朝…

林茶扫眼看了看上首的林老夫人,和乖顺地听着林老夫人训话的众人,家室和睦,儿孙满堂,大抵就是如此…

松涛斋内烧着地龙,八仙桌上热气腾腾的茶汤,厚重的门帘阻挡着门外的寒气,里面却是一片暖春。

她闭了闭眼,仔细体会着其中滋味,虽不如过往玩乐多些,可这种温馨的氛围总是让她沉溺其中……

林老夫人捧着建盏用了一口茶汤,抬眼间看到坐在末位,有些恍惚的三丫头。“三丫头,怎么瞧着有些魂不守舍的?”

林茶一惊,连忙醒过神来,“孙女只是想事想入神了……”

林绪闻言挑了挑眉,打趣地说道:“想事?怕是心思都被晚上的上元佳节,元宵灯会勾了神吧?”

林酒也跟着笑道:“三妹妹呀!年岁虽涨了,性子也沉稳了,可这爱热闹的性子还是在的…”

霎那间,松涛斋内一片哄笑。

林茶也晕红了脸,嗔怪道:“大哥哥,二姐姐,你们尽取笑我。”又转头看向林老夫人,“祖母,你看大哥哥他们…”

“好啦好啦”林老夫人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绣帕,“你们三妹妹都急了,快别笑了。”

“说到元宵灯会,你们一个个的,今晚也别蜷缩在府里了,都去观灯会吧。”林老夫人看向林家姐妹,“尤其是二丫头、三丫头,年岁也到了,该到处走走看看,等到将来做了宗室妇,就由不得自己了。”

林酒与林茶轻俯了俯腰,应声回道:“孙女知道了。”

林绪接过话说道:“孙儿如今已经是为官成婚之人,就不去观灯会了,就和妤薇在府里陪祖母吧。”

常妤薇也附和道:“孙媳也是这般想的。”

林老爷闻言,不赞同地说道:“你们两人留下来做甚,有我和你们母亲在,就别操心了。”

林夫人也跟着笑道:“是呀!绪儿,你和妤薇是新婚,之前你又忙着翰林院的事,趁着三朝,你还是好好陪妤薇。祖母这里有我和你父亲在。”

林绪正欲开口,却响起了林老夫人的声音。

“行啦!”林老夫人靠着罗汉床背,慢慢地摇了摇头,“你们今晚都去观灯会,都不允许留在府里陪我。”

林老夫人话落,都只好应声好。

“时辰也不早了,都回去梳洗,退下吧!”

………

未到卯时,林茶便提前出了蘅芜院。

她记得在书中上元佳节是一个很重要的节点……

元宵灯会上,林绪带着常妤薇先行离去,留下林酒和陆佑安自行观灯会。陆佑安本来还因为能和林酒独处而高兴,却不想遇上了同来灯会的萧霁沉。

萧霁沉邀林酒和陆佑安去南湘馆歇脚赏乐,在南湘雅乐会上,林酒与萧霁沉两人相谈甚欢,陆佑安恍若外人。被冷落的他心有不甘,只好装作军营训练时留下旧伤,身体不适,提前带走了林酒。

想到这里,林茶在心里为自己鼓了鼓劲,上元佳节这么好的日子,她今晚一定要缠住陆佑安,不让他破坏男女主增进感情。

府门处,陆佑安站在马车旁正与林绪交谈着,突然他的目光被远处盈盈而来的少女牵引住了目光。

鹅黄色的抹胸,十样锦色的旋裙,外面罩着同色芍药花纹的大袖衫,再用嫩青色的腰带勾出细腰,腰间系着绣松纹白鹤的香囊禁步。她的发梳着垂挂髻,簪着是十样锦色的珠花。

林茶很美,和林酒的端丽冠绝不同,她是沁人心脾的清灵……

“我是个文官,这些我也涉猎不多。所谓术业有专攻,军中之事终究是要问舅舅…”林绪说了半天,都不见身前之人有所回应,他以为是因为提了陆侯,佑安心中不悦才不应答。

结果正眼一看,眼前人的目光早就飘到了他的身后,林绪转身望去,看见来人,眼里流光一转。

“兄长,佑安表弟。”林茶走近唤道。

“三妹妹。”林绪回道。

“三表姐。”陆佑安也跟着回道。

林茶仔细打量了陆佑安,一身群青色的劲装,将腰身的劲瘦线条显露无遗,似乎军中日子过得清苦,他的面容轮廓也变得更加硬朗,从前明眸皓齿的世家郎君如今变成了身姿英挺的少年将军。

林茶的目光灼灼,令陆佑安难以忽视,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挺拔一些。

“三妹妹来啦!”马车的车帘被一只涂着丹蔻的柔荑拉开,一张略施粉黛的面容露在帘后。

“嫂嫂。”

“三妹妹今日可真真好看!”常氏眉眼含笑,上下打量了一圈,“十样锦这般的颜色,衬得三妹妹更加娇嫩了。”

林茶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娇嗔地看了常氏一眼。

“嫂嫂才是真佳人,略施粉黛便让我和兄长看迷糊了眼。”说完,转头看向林绪,“兄长,你说是不是?”

常氏是端庄大气的女子,她的容貌算不上顶好,可与林酒林茶站在一起,她由内而外的气质也不会让她落了下风。

常家培养子女向来是信奉“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因此常家子女行走在外,多是淡雅朴素的,不重身外之物点缀,也就今日这上元佳节常妤薇才涂了丹蔻,上了口脂。

林绪看向自己的娇妻,点了点头,微弯了唇角。“你嫂嫂自然是佳人的。”

陆佑安站在一侧,林绪的目光在常氏身上,他的目光却在林茶身上,她笑得格外……晃眼。她在他身边时,总是有些戒备,那种小心翼翼的戒备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有在林绪他们身边,她才很自在。

一时间他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只觉得一股郁气闷在心头,上不去也下不来,憋的他格外难受。

常氏听了两人的话,又见自己的夫君也笑意深深地看着自己,不禁面染红晕。

抬眼间见着林酒缓缓而来,连忙指着说道:“瞧,二妹妹也到了。”

林茶与林绪闻言,心照不宣地面视一笑,也依着常氏的话转头迎向林酒。

林酒过来一一见礼,然后众人才登上马车,向夜市行去。

十九、元宵香囊(二)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从前林茶读到的时候只当是古人在极尽渲染上元佳节的盛况,如今置身其中她才觉得远远不够…

坊市里处处都挂着红纱灯笼,沿街搭着灯塔、灯山,灯塔和灯山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灯树千光照,映得夜幕如天明。

夜市两边的酒楼,琴坊都开着,来往喧嚣声天。夜市上也是几步一景,有卖糕点的,有表演摔跤的,滚灯的,杂技的、还有舞龙舞狮的……

沿着玉川江边还挂满了灯谜,人们都围满了去猜,若是猜到了,便可得了想要的花灯,将心中所愿之事写上,放到玉川江上去。

林绪同林酒他们逛了不过一会儿,便带着常妤薇离去。想着有陆佑安在,林酒与林茶也不会有什么事,再说这上元佳节上来往多有世家贵女郎君,京兆尹府的人巡街也不敢松懈。

林茶一听林绪说他们要离开,瞬间就收回了神,林绪常妤薇走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男主萧霁沉要来了!

她记得林酒是在临江楼遇见的萧霁沉…

“二姐姐,走了许久了,我有些饿了…”林茶说着,顺势挤到了林酒和陆佑安中间,她可不能给萧霁沉误会他们两人关系的机会。

陆佑安察觉到林茶的动作,低眉看了她一眼,花灯昏黄的烛火映在她的脸上,朦胧了她的面容。

林酒关心地蹙了蹙眉,“饿了?可要买些糕点用着。”

林茶抿了抿嘴,有些羞愧地说道:“我脚乏了…还想歇一歇…”

陆佑安向旁微微了挪了挪,提议道:“这里离临江楼不远,不如去那儿歇歇脚,况且临江楼临着玉川江,还能隔窗看游灯和游船。”

林茶眼里划过一起流光,成啦!

她压住微弯的唇角,看向林酒,“二姐姐,可好?”

林酒笑着点了点头,“你都这般问了,我还能不答应。”

林茶环着林酒的细腰一抱,把头依偎在她肩前蹭了蹭,“二姐姐最好了!”

林酒轻笑出了声,然后将林茶拉了起来,“好了,走吧,去临江楼。”

………

和书中一样,刚进临江楼,林酒便遇上了萧霁沉。

萧霁沉其实并没有指望能在这人来人往的上元佳节上遇见林酒,此时看她出现在眼前他还觉得有些恍惚。她今夜打扮得格外明艳,桔色的交领襦裙,腰上系着红梅白狐纹的香囊禁步,外面罩着晴蓝色镶毛领的长褙子,发梳的是抛家髻,一边簪了几朵宫粉梅,一边缀了两只金钗。

白狐嗅寒梅香囊还挂在腰间…

萧霁沉心里泛起一丝波澜。

“臣女、微臣…”林酒、林茶与陆佑安正要行礼,却被萧霁沉抬手制止住。

“今夜,上元佳节,普天同乐,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林酒瞬时明白,萧霁沉这是不愿引起注意,“多些萧…公子。”林茶与陆佑安也跟在后面俯身行礼。

萧霁沉微弯了嘴角,林酒蕙质兰心,识时务知进退,除了家世逊色一些,实在是为王妃的不二人选…

不过瑕不掩瑜…

“林二小姐,我在上面留了雅间,可要一同入席?”

林酒有些迟疑,临江楼多有世家贵族来往,若她同宁王一同入了雅间,就算身边跟着林茶与陆佑安,明日京城也会起风言风语。

想到此处,她抬头看向萧霁沉,望入那双溺如星河的眼眸,郁金色交领袍,外面穿着紫色芭蕉纹的外衣,头发用金冠一丝不苟的梳了起来,矜贵又谨慎。

突然,林酒眼波流转,灿然一笑,“那就叨扰公子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萧霁沉不可能不明白,既然他要故意为之,那她何不迎难而上呢…

陆佑安听到林酒的答复心里一惊,今夜林酒同宁王一同入了雅间,明日不知在京城要起多少谬言。

他急着上前阻拦,手腕却被林茶紧紧抓住扯了回来。

他疑惑地低头看向林茶,却见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他也不知为何,竟真听了他的话,止住了动作。

林茶见陆佑安歇了心思,安心地跟在萧霁沉身后,心里直舒了口气。

刚才她心口溢出一丝丝痛楚,她就知道陆佑安起了心思,连忙抓住他手腕,幸好还算听话,没误了她事。

雅间里,萧霁沉坐在上首,林酒、林茶与陆佑安分分坐在他两侧,每人前面放置着一张楠木案几。

林茶为了方便守着陆佑安,便同他坐在了面玉川江的一侧。

小二把糕点和小吃送了上来,林茶一扫,蜂糖糕、栗糕、枣糕、汤圆…竟全是些甜口和酸甜口的,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不禁有些后悔了,刚才就不该守礼地推辞,让萧霁沉点菜,他肯定会照顾着林酒的口味,而林酒的口味和从前的林茶相像,和如今的她可不像呀…

林酒与萧霁沉说着话,陆佑安时不时回应几句。

而林茶百无聊奈地扫过桌面案几上的小食,最后无奈地端起那碗汤圆尝了一口,尝着是芝麻馅的,才能接受地多吃几口。可惜面皮太过甜腻,最后也吃不下太多,只好恹恹地放下碗。

陆佑安虽和萧霁沉说着话,余光里却时时注意着林茶,见她吃了那碗汤圆,还有些不满足的样子,以为她还意犹未尽,又将自己案几上的汤圆端给她。

“咦?”林茶瞪大了杏眼,懵然地看着他。

“你不是向来喜欢吗?我不饿,这一碗也给你。”陆佑安滚动了喉结,移开了目光,杏眼波光,薄唇被汁水染得润红,那样懵懂地看着他。

太…犯规了…

林茶见陆佑安转过头不理她,又不好说自己并不想吃这么甜腻的东西,只好用勺子气呼呼地戳着碗中的汤圆。

“林二姑娘腰间的香囊倒是别致。白狐嗅寒梅,狐者,智也;梅者,志也。可谓是寓意极好。”萧霁沉仔细打量着林酒腰间的香囊,说道。

“殿下,缪赞了。”林酒说着,掂起了香囊看了看,抚了抚香囊的流苏。“小女不才,手艺粗糙不值得登上大雅之堂。”

“可否借我仔细观赏?”

这样的问话很唐突,可从萧霁沉口中说出来,反倒有种恩赐的韵味,即使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本王”。他端坐在上首,手搭在盘坐的膝上,即使面带笑意,也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压迫感。

林酒有些迟疑,手抚上禁步的系带,一时没有回话。

听到此处,林茶放下了手中的勺子,上元佳节也是这时的情人节,在这一夜,平日足不出户的女子可借着观花灯的名义外出,邂逅青年才俊,若是遇见意中人,便可将自己的荷包、香囊送给他,约定嫁娶之事。

萧霁沉口中虽说的是借香囊观赏,实际上是何意彼此都心知肚明…所以书中陆佑安会使计将林酒带走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转头看向陆佑安,只见他专注地看着林酒腰间的香囊,她敢相信,如果林酒有递出香囊的意思,陆佑安就敢当场旧疾发作,也难怪后面萧霁沉那么狠,让他直接死在北疆。

林茶抚额,该怎么才能让陆佑安乖乖跟她走,不打扰林酒和萧霁沉了。

飘忽间,她的目光突然定在了窗外玉川江上的游船…

陆佑安心里一沉,萧霁沉话里有话,分明就是有意林酒。一入宫门深似海,林酒若是嫁给了萧霁沉,那就相当于把整个林家都搭给了宁王府。

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雅间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林酒想了一会,解下了禁步。

“二表…”

“殿下,二姐姐!”林茶声音拔高,盖住了陆佑安的声音,一时间,雅间内所有人都看向她。

林酒被吓得一哆嗦,她本来就在想萧霁沉的话,突然来这么一声,属实吓得她不轻。

萧霁沉压下了嘴角,问道:“林三小姐?”怎么同是林家的姑娘,这脾性怎么差这么多,属实有些失礼了。

林茶深吸一口气,萧霁沉沉着脸时,她还真有些害怕。“臣女看玉川江上的游船要巡游了,臣女和佑安表弟想去游船上看一看。”

陆佑安皱紧眉头,他什么时候说要去看了?

林茶拼命眨眼。

萧霁沉笑了笑,“既然如此,不如大家一起去吧?”他就说林酒的妹妹怎么会没眼力见…

“不敢劳烦殿下。”林茶推辞道,“二姐姐正好脚也乏了,不如由二姐姐配殿下用膳吧?”

林酒愣住了,她觉得她这个妹妹胆子越来越大了,尽喜欢安排她,上次在玉虚观看红枫时也是…

“即是如此,那你们就早些去吧,莫要去晚了,游船走了。”

“多些殿下。”林茶行礼道,说完便倾身拉住陆佑安的手腕一同离去。

陆佑安不情愿地跟在林茶身后,脚步匆然间,他注意到林茶案几上的两碗汤圆,一碗剩了些许,一碗被搅得浑浊…

她今晚似乎胃口不太好…

林茶与陆佑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雅间房门被关上。

萧霁沉笑道:“他们二人感情倒是极好。”

“自小一同长大,虽偶有吵闹,但总归是想着彼此的。”林酒轻笑回道。

二十、元宵香囊(三)

陆佑安跟在林茶身后,他此时满腔疑惑,林茶不是不谙世事的女子,不会看不出雅间里的学问,她为何要做这番举动…

直到出了临江楼,到了夜市上,陆佑安终于还是忍不住反扣住了林茶的手腕,拉住了她,“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林茶撇了撇嘴,站定了脚步,转过身抬头认真地看着陆佑安,“你要知道我都是为了你好。”

我都是…为了你好…

灯塔下,林茶的面容被花灯昏黄的烛火笼罩着,陆佑安低头看着那张玉颜,街上的喧闹声在那一刻变得无比悠远,他的耳边只剩下林茶那句“我都是为了你好…”

宋朝声的那句话仿佛又重新在脑海中回响起来……

陆佑安只觉得喉头无比干涩,他不确信地确认道“为了…我好?”

“陆佑安,我和你说过你和二姐姐不合适,你再纠缠下去,迟早会害了你自己。”林茶娥媚紧蹙,她觉得今晚要不是她拦得快,恐怕宁王就给陆佑安记上一笔了。

“你不觉得二姐姐和宁王殿下更合适吗?”林茶又试探地问道。

陆佑安脸色沉了下来,这样的话林茶同他说过两次,第一次是在玉虚观时,从前他还以为是他同林酒更加亲昵才会让林茶误会,后来他便刻意与林酒操持距离。

如今一看她不是误会,而是很确信自己喜欢林酒…

还有,她为何就一定认为林酒嫁给宁王是好事,知不知道这皇家的儿媳不是那么好做的?

“林茶,我待二表姐是表姐的情分。”陆佑安正色道,“还有你要知道嫁给宁王不一定就对二表姐来说是好事,这条路不好走…”

陆佑安表情严肃,目光森冷,看得林茶发怵,或许是戳破了他的心事,又加上今晚的冷遇,让他情绪很不好。

她还是绕过这事不谈为好…

“这事我们就谈论到此,无论如何抉择都是二姐姐的自由,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林茶转过身往玉川江的游船方向走,“游船要巡游了,我们快些过去吧!”

………

游船上灯火通明,在玉川江上缓缓前进,把江面上的游灯分流开来,形成两股壮阔的灯流。

林茶和陆佑安站在甲板上吹着江风,看着玉川江上灯流涌进,江风徐徐吹来,吹得林茶有些瑟瑟发冷。

突然,一件黑色织金丝云纹裘衣带着温热的气息罩在身上,林茶抬手拉住裘衣的毛领,愕然地偏头想要去看陆佑安的神情,却只看他精致的下颚线,和隐在灯火明灭中冷峻的侧颜。

“你……”

在临江楼灯塔下争执后,陆佑安就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林茶觉得心里很愧疚,竹马敌不过天降,已是一件诛心的事了,她说话的还如一把把利剑扎在他的心上。

陆佑安听见林茶小心翼翼地开口唤他,可他暂时还不想搭理她。

他心里闷着一口气,怨她误解自己;又怨自己不争气,见她冷得瑟缩,倒吸一口凉气,就把自己的裘衣搭在了她身上。

林茶又揣度着唤道,“陆佑安…你把裘衣给了我,你冷了怎么办?”

“我身体康健,你顾好你自己便是。”关心的语气让陆佑安心里慰贴了许多。

林茶见陆佑安语气温和了许多,心里也松懈了不少,她向陆佑安小心地移近了几步,想说些体己的话:“佑安表弟,你家世好,才貌人品在京中都是上乘的。一时的失意算不上什么,京中心系你的女子比比皆是,你的缘分在后头。”

陆佑安低头看向林茶,她拉着裘衣的衣领把自己的脖颈围得严严实实,只露了脑袋出来,睁着大大的杏眼,认真地宽慰着他。

他心里哂笑,她真是笨拙…尽这样抹着弯告诉他…

他故作失落地说道:“你说我的缘分在后头,可这些年来,我身边从未有你所说的缘分…今年上元佳节,我亦未收到过哪家小姐的香囊、荷包…”

林茶抚额,他这分明是被刚才林酒解香囊给刺激到了…

…要不…把自己的香囊给他…

想到这里林茶把自己的禁步解了下来,又把松鹤纹香囊取了出来,扒开陆佑安的手,给他放在手心中。

“给,我的香囊给你。”

陆佑安握住手心的香囊,他的心砰砰直跳,喉结滚动,“你…这是何意?”

林茶不以为然,“就是作为你的表姐送你的,给你添个好意头,反正我也没人想送。”

说完林茶便回过头去看玉川江上的游灯,不再搭理陆佑安。

陆佑安又摊开手心,低头仔细摩挲着香囊,还有一股浅浅的芍药花香萦绕在丝绸上,他不禁低低地笑了一声,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心中憋闷了一夜的郁气,在这一刻终于一扫而空。

有些人不愿将心意宣之于口,却肯行之于身…

……

“二哥哥,你在那儿看什么呢?快过来坐下同我们痛饮几杯。”晏华泠高声唤道。

晏华清一身茶白色直裾,外面罩着黛色的直领长褙子,伫立在窗边,圆月跃上南湘馆的楼角,清辉映在他失了柔和笑意的脸上,让平日里温润的面容多了几分清冷。

雅间内高晏华泠、纪怀瑜高声唤着,琴师柳扶风也时不时问道,他都恍若未闻,依旧直直地注视着站在游船甲板上的亲密无间的二人。

晏华泠唤了几声,不见晏华清回应,意识到他的状态不对劲,撩起衣袍从蒲团上起身,凑到他身边。

“诶?二哥哥,你在瞧什么?”晏华泠问道。

晏华清收回了视线,淡淡地回道:“没什么。”

他闭上眼眸,深吸一口寒凉,企图想要让自己清醒,压制自己内心无边蔓延的黑暗。

晏华泠狐疑地瞅了瞅晏华清的神情,又顺着刚才他的视线向窗外看去,反复张望下,终于看见了游船上的人。

他了然地笑了起来,将手懒散地搭在晏华清的肩上,“二哥哥,你还说我那日在胡说。”

“我瞧啊…你看那林家二姑娘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晏华泠凑得更近,清晰又字字诛心。

此话一出,刚才还在那儿悠然地喝着酒的纪怀瑜也不禁竖起耳朵来,连一向淡然的柳扶风也放下了青釉瓷杯。

清白…

清白二字,让晏华清僵在了原地。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怨呀…”晏华泠将晏华清的神态瞧在眼底,又念叨着。

由爱…故生怖…

晏华清的思绪回到了半月前的玉虚观。

我点高香敬神明,烦请神明解我心。

那日,下着大雪,玉溪观内一片素白。殿内沉寂幽静,静得只能听到灯花偶尔蹦出的“霹雳”声,檐上水过雨链的“叮当”声…

他虔诚地跪拜在玉虚真人面前,一遍遍地询问自己对林茶是乍见之欢,还是经久不厌。

无数遍的询问里他设想过林茶与他人恩爱,为他人延绵子嗣的模样,每每如此,他都无法抑制内心的黑暗,任由它们将自己吞噬。

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林三姑娘旁边那位是陆侯的独子陆佑安吧”晏华泠摩挲着下巴,又继续八卦道,“是林三姑娘的表亲,又与三姑娘一同长大,还是青梅竹马。二哥哥,你这属实艰难呀!”

晏华清突然低声一笑,“哦,是吗?”

晏华泠僵在了原地,顿时觉得寒凉攀背。

晏华清不再理会他,转身回到了案几前。

纪怀瑜举杯饮酒,“华清,我和华泠都有伴了,你也不小了,婚姻大事也还提上日程了。”

柳扶风为纪怀瑜满上酒,闻言不禁低眉浅笑。

“我呀,不及你们。一个是青梅竹马,一个是落魄相扶。”他笑着又转了话锋,“我遇见她,虽晚了些,却又是刚好。”

刚好是男未婚女未嫁时,刚好是他在朝堂站稳脚跟时,这样就不用陪着他辛苦…

纪怀瑜闻言偏头笑看着柳扶风,眉眼里都是温柔。

他长得相貌堂堂,很是正派,身穿一袭玄色织折枝暗纹圆领袍,端正地盘坐在在蒲团上,更显得正气凛然。而柳扶风依旧谪仙飘逸,鱼肚白的交领袍,侧坐在纪怀瑜身旁。

晏华清一直觉得纪怀瑜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身为礼部尚书,端正守礼,极致的古板,有时候为了坚守礼仪,连皇上都敢与之争论,可就是这么一个古板的人,却又做了与世俗不容的事。

“二哥哥,你这话说早了,既未下聘,亦未纳吉,算不上好。你可别忘了,林三姑娘身边还有位陆小侯爷呢?”晏华泠接过话茬提醒道。

晏华清饮下杯中的酒,笑道:“不急,快开春了。”

二十一、男二送礼(一)

上元佳节后,京中人人都传宁王殿下邀了林家二姑娘共度佳节,林二姑娘必是将来的宁王妃。

一夜间,萱草巷里平淡的林府竟惹了眼,人们说起时,不是艳羡,便是吃酸…

虽入了春,外面却还是涌着寒气。林茶的身子弱,因此就是开了春,屋内还是燃着炭火。

她依偎在火炉边,修剪着玉玲珑,然后一支一支地插入青瓷刻花卉纹梅瓶里,这玉玲珑是水仙中的名种,又在初放时被剪了回来,加上炭火的熏染,熏地整个屋内都是扑鼻的幽香。

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霍香打帘进来。

“小姐,宫中有旨意传来。”霍香赶紧上前扶起林茶做到梳妆镜前,“中贵人已经到了萱草巷巷口,小姐赶紧梳洗一番,到花厅候着。”

“中贵人?”林茶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宫中宦官的贵称。

梳了发,换了妃色洒樱桃外袄,便急步匆匆地赶去花厅。

林茶赶到时,林府的女眷早已候在了那里,就连林老夫人也从松涛斋赶了过来,林老夫人面色虽如常,却眉头轻拧。林母则面容红润,喜色了许多。

即使是被教养得很好的林酒,在此时也显得有些局促。子姜色交领襦裙,外面罩着同色织合欢花暗纹的镶毛领的长褙子。她玉立在花厅里,即使身旁的常氏宽慰着她,抿紧的唇瓣也依然不见松懈。

“二姐姐。”林茶走过去拉住了林酒的手,入手只觉有些湿润。

林酒笑了笑,“二妹妹来啦。”

“二姐姐不必紧张,宁王殿下的心意姐姐是看到的。这事…”

“咚咚咚…”

突然,前面响起几声拐杖击地声,林老夫人面色肃然,“三丫头,莫要胡言,这事儿还有板上定钉,不要落了话柄。”

林茶面色一僵,连忙低头认错道:“祖母,林茶知错。”

她心里却不认同林老夫人的话,林酒是女主,再加上她的斡旋,没有让陆佑安在蹦哒,这宁王妃定然是林酒的掌中之物。

林老夫人就是年龄大,见的太多,才会总是把事情想的复杂了……

“圣旨到!”

外面响起了一道尖利的声音,随即而来的是窸窸窣窣的衣袖摩擦声和整齐的脚步声。

林老夫人领众人跪下。

林茶跪在地上,额头搭在指尖相对的柔荑上,眼神向上微瞟,只能看见内玄外绯的衣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宁王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玆闻户部尚书林涪之女林酒,柔佳淑顺、蕙质兰心、娴雅端庄,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特将汝许配宁王为侧妃…”

侧妃!

宁王…侧妃…

林茶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留下“侧妃”两字萦绕盘旋,怎么会…兜兜转转,却只是一个侧妃…

她贴着手背悄悄偏头看向林酒,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见她跪的端正,闭着眼眸,似乎在认真听着旨意。

林酒说不清此时心里的滋味···

是希望落空的诧异和失落,还是意料之中的感慨与了悟…

尚书之女为侧妃,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二小姐,接旨吧!”中贵人宣读完旨意,笑容满面地催促着林酒。

林酒举起双手,恭顺地接过圣旨,又垂首与圣旨平齐,“臣女拜谢陛下。”

林老夫人又携众人起身,示意刘妈妈将事先备好的银两递给领头的中贵人,他颇为年长,两鬓已生出了不少斑白,脸上生了褶子,笑时褶子堆积在一起,看起来像个慈祥的老人,然后他笼起衣袖,掂了掂荷包的重量。

满意地露出了笑意,缓声说着,声音没有寻常内侍的尖利,亲切地像寻常人家唠嗑一样。“来的时候,陛下还特意和咱家说了,闻四小姐温婉淑德,林二小姐蕙质兰心,两位小姐必定会是宁王殿下的贤内助。”

林老夫人面不改色,笑着回道:“多些吴都知,小女林酒资质愚钝,怎么能与闻国公嫡女相提并论。”

这个“嫡”字说得极妙。

闻四小姐,闻国公的嫡女……

武将之中有闻国公、陆侯爷、宣平候,三足鼎立,而其中只有闻国公一位国公爷,因此也就成了武将之首。

而与他的嫡女相比,难怪林酒最后会被封为侧妃,所以到了真正的王朝里,就算是女主光环也没有用吗?

“那咱家就不叨扰,回宫和陛下复命了。”

林老夫人笑道:“那就不留都知了。”她又转头看向林夫人,“老大媳妇,送送吴都知。”

林茶心里一顿,这吴都知身份不低呀,还要林母亲自来送,替天子宣旨多是天子的近亲,一般的中官还不至于要户部尚书的夫人来送,只怕这位是内侍省的第一位才是。

待林母送中贵人出了门后,林老夫人才转身看向林酒。

林酒脸色煞白,嗫嚅着唇瓣,“祖母…”

林茶也木然在原地,一时竟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木已成舟,无论再多说什么都宽慰不了林酒。

“唉!”林老夫人眉头紧蹙,摇了摇头,“我就是怕闹成如今的局面,才一直不允许全府上下人云亦云。那宁王是当今陛下最为看好的皇子,他的王妃不知道有多少国公伯爵在盯着。”

林酒泪盈满眶,“祖母…是他邀我的…我以为…”

“哼!”林老夫人闻言,怒甩衣袖,“这宁王身为储君,也是个行事轻浮的。”

“母亲,这可如何是好啊?京中都传遍了酒儿是要做王妃的,如今这圣旨下来,可如何让酒儿做人呀!”林母哭着从厅门急步而来。

“哭什么哭!凡事不问过程,只问结果,这王妃那闻四姑娘还不一定做得稳了!”林老夫人大声呵斥道,吓得林母垂头站在了原地。

“二丫头,这以后的日子是哭还是笑,还得看你自己怎么张罗。”

林酒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正色过来。“孙儿…受教了。”

·······

夜里风寒,轻轻撩起卷帘摇曳,与树枝稍影交织成一片,煞是好看。

只是林茶现在无心欣赏这美景,她守在林父的书房外,不停地踱来踱去,时不时朝屋内看去,只可惜除了昏黄的烛火,什么也看不清

晚间,林父下值回府后,便径直入了书房,还差人唤了林酒,如今都有半个时辰了,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之前的事,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如今这圣旨下来,还不知今日林父遭了什么罪,回府之后都没给林老夫人请安。

林涪坐在太师椅上伏案批示着公文,内穿琥珀色的圆领袍,外罩萱草黄织璎珞纹的直领长褙子,颜色虽沉了些,却难掩他的俊逸,毕竟有着三个容色出众的子女,虽人至中年,这样貌在朝中官员中也未落过下风。

林酒面着林父,端跪在书案前,她面色苍白,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咬紧着牙关苦苦强撑着。石地坚硬且寒凉,膝盖直接着地,一股冰凉透过春衫浸到了骨子里。半个时辰过去,林酒只觉自己的双膝已经只剩下了麻木。

书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林父毛笔笔尖触及元书纸的“唰唰”声。

良久后,在林酒感到头晕目眩时,林父终于停下了笔,他将毛笔搁在黑石山形笔架上,起身慢慢行至林酒面前。他看着平日里娇艳的女儿如今变得面色惨白,心里也是极为心疼的。林酒容颜肖像其母,端丽冠绝,性子却更像他些,知事善谋,从来都不让他费心。

只是没想到这一载,竟是个大跟头·····

沉思后,林父开口问道:“你可知为父为何要罚你?”

“女儿知道。”

“说说。”

“父亲是怪女儿让父亲丢了颜面。”

林父背起了手,摇头道:“非也。父亲从瀚林学士做到如今的户部尚书,所受之苦比比皆是,这算不得什么。”

林酒又答:“父亲是怪女儿害了家中女眷的声誉。”

“非也,我林府上下积年累誉,岂是一朝一夕皆可毁的。”

林酒抬头,有些迟疑,“那父亲····是怨女儿无用,只做了侧妃。”

林父语滞,深深叹息道:“为父是罚你行事莽撞,事未明,而先于行。”

夜色更沉,瑟瑟寒风袭来,书房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终于停了下来。

林茶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酒唇色发白,虚扶着门框,蹒跚着出来。

“二姐姐!”林茶担心地唤道,急忙上前扶住林酒。

林酒按住林茶的手,勉强地笑着安抚道:“我没事,三妹妹。”

这般的林酒更添了几份坚韧的美。

“我们先回去,有话待会说,不要打扰父亲。”

“哦,好。”林茶蹙了蹙眉,转头透过微敞的房门,看到林父仰靠在太师椅上,

轮廓隐在昏黄的烛火中,只觉尽是疲惫…

二十二、男二送礼(二)

春雨细如丝,如丝霡霂时。

入了春后,烟雨无绝期,整个京城都笼在绵密的雨雾之中。

林茶用笔端抵着下颚,伏在案桌上查看着账簿。

林酒的婚事定下来不过三日,大内就遣了教养嬷嬷来,每日除了晨昏定省,其余时候都被拘在院里学规矩。

林母与常氏现在全身心投入了林酒的备嫁中,府中的一应事务反倒全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密密麻麻的账簿当真看着糟心,林茶眉心微动,又抵着笔端百无聊奈地看向轩窗,圆月形的轩窗与庭院里叶色葱绿的梧桐映为一体,细雨打在梧桐叶上,声声催人。

梧桐叶上雨…

这意境不好,改明儿,换了旁的树来好些…

“小姐。”玉溪从打帘进来。“偏门的小厮来说,陆小侯爷在偏门处等你,说临别之际,有些东西想要给你。”

林茶狐疑地回头。

玉溪又补充道,“奴婢问过了,确实是小侯爷。”

“他怎的不入府来?在偏门处等着。”林茶搁下手中的斑竹羊毫,站起身来,“算了,玉溪,你去撑伞,我们去偏门瞧瞧。”

玉溪闻言,撑起一把油纸伞,护着林茶去偏门。

陆佑安穿着一身青黛色苏绣银丝松叶纹的劲装,腰间束着银色织叶纹腰封,配着海棠样式的條环,发丝干净地用银冠束在头顶。

他手上抱着两只精致的乌木匣子,站在油纸伞下,雨雾濛濛,林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着他挺拔的身姿。

“佑安表弟。”林茶跨过门槛,走近陆佑安。

“三表姐。”陆佑安抬眸看向林茶,梳着随云髻,只简单地装饰了两只白玉簪。葱绿色的齐腰襦裙,外面搭着白色滚葱绿色栀花边的绸纱。宛如笼在这烟雨朦胧中的一朵栀花。

本可以不来的,但他还是想见见她…

“怎的不入府来,在这偏门处候着?”林茶觉得陆佑安的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陆佑安抿了抿唇,“三表姐,我要走了。”

林茶愣在原地。

“入春了,北疆要不太平了,过几日我要随父亲回北疆。姨母性子柔,这事我便不同她说,省的她忧心。”

每年春夏之际是北疆最不太平的时候,这个时候北疆水草肥美,匈奴兵强马壮,是进犯北疆最有利的时机。

书中,陆佑安死在北疆的时候,也是…春夏之际…

只是如今时间不对,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军中居要职。况且林酒已经被封了宁王侧妃。想到这儿,林茶心里镇静了许多。

陆佑安见林茶不接话,只好接着问道:“二表姐最近可好?”

林茶心口一抽,林酒都被赐婚了,他还记挂着。“二姐姐近来都被拘着学规矩,除了疲乏了些,其余都好。”

此话一出,林茶心口开始针扎般发痛。他这般情意深重,或许让他远走北疆,避开林酒的婚宴是一件好事。

二表姐自幼待他极好,总是护着他,若是许给其他门第,他仗着小侯爷的身份,还能护着她,可若是皇室,他便无能为力了。

“二表姐的婚宴,我怕是赶不上了,我备了份薄礼就你帮我转交于她。”陆佑安将手中的圆形乌木匣子交给林茶。

“好。”林茶心口有些难受,强忍着接过匣子。

玉手削葱根,搭着乌木匣子上白的晃眼,连指尖都没了血色,陆佑安剑眉紧蹙,抬眼细看林茶苍白的面色。“你…身体不适?”

林茶觉得很奇妙,陆佑安问出这句话时,心口针扎般的刺痛如潮水般退去,之前的不适仿佛只是错觉。“没有,只是方才走的急,有些吃力。现在缓了缓,好多了。”她笑着解释道。

陆佑安又仔细看了看林茶的面容,果然如她说的润色了不少,心也落了下来。他又将手上的方形乌木匣子作势交给林茶,“这是给你的。”

“我也有?”林茶说话间将手中的匣子交给玉溪,又伸手接过陆佑安手中的匣子。

想到匣子内的东西,陆佑安不由得有些僵硬,他收拢右手心,将手背在身后。

他滚了滚喉结,稳住声线解释道:“以后我不在京中,大表哥、二表姐如今也不方便,你难免要一人去参加宴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物留在身边,我也安心些。”

林茶心里划过一阵暖流,虽然陆佑安与林茶不对付,可到底是自幼长大的亲人。林茶抬眼看向陆佑安,入眼触及到他头顶油纸伞的纹路,以及滴滴水珠。

梧桐落雨,竟真映了那景…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林茶轻声吟道,“此去北疆,战乱凶险,我就不说祝你封狼居胥了,丰公建业了,就希望你安然无恙,好好回来。”

陆佑安闻言,微愣一下,随后嘴角上扬,笑得满面。胸腔振动,一串串清脆的笑声从喉咙冒出来。“好,我好好回来。”

林茶,点了点头,“嗯。”

陆佑安说了声告辞,随后大步走向马车。

林茶看着挺拔的身影在雨雾中渐行渐远,却又在登上马车时,停了下来。

少年朗声道:“三表姐,若我不在京中,有人欺负了你,你不必挂心,待我回京,定替你讨回公道。”

清朗的声音穿过层层雨雾,清晰地传到林茶耳中。林茶璨然一笑,“好,等你回来。”

林茶看着陆佑安的马车彻底消失在巷口后,才转身回蘅芜苑。

……

“小姐!”

“诶,霍香。”

“你把账簿送完了?”林茶问道。

“是,赶巧遇到小姐。”

玉溪问道:“小姐,你说小侯爷的这乌木匣子里面放的是什么呀?”

“匣子?”霍香疑惑地问道。

玉溪介绍道:“陆小侯爷说二小姐的婚宴赶不回来,所以提前把礼给二小姐。不过也给了我们小姐一份。”

林茶笑道:“你这般模样,闹得我也有些好奇了。”说罢,便打开了那匣子,一柄镶嵌着红色宝,握手之处刻着松叶纹路的玄铁匕首躺在黑色丝绸之上。

“匕首?”林茶蹙了蹙眉。

“匕首…”霍香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什么,又不真切。“我记得…送匕首似乎是哪儿的习俗。”

“唉!霍香,当初夫人说你心思细腻,想得周到,把你指到小姐身边来伺候。”玉溪撇了撇嘴。“小侯爷说了,是怕小姐在外受欺负,才送了这礼来,你不要想太多了。”

霍香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笑道:“是奴婢多想了。”

林茶也摇了摇头,“没事,心思细些,也是好的。”若不是陆佑安同她解释,她也猜不出送这匕首的由头。

二十三、赴晏府宴

晏家老夫人的的大寿,林母来不了,便遣了林茶来。

如今林家在风口浪尖上,出了元宵灯会一事后,虽说林酒被封了侧妃,也是荣宠之事,可到底也是堵不上京中一些人家的闲言碎语。

临出发前,林母也是拉着林茶的手反复嘱咐,送了礼后,少做少言,不要出风头,惹人眼。

林茶便依着林母的话,送完礼,就绕到晏府的千荷湖。如今时辰还早,人人都聚在前厅给晏老夫人贺寿送礼,这湖榭倒是静上许多。

“小姐,这晏府真大,可比我们府上大多了。”玉溪叹道。

千荷湖上铺满了绿叶,湖心处有一座别致的湖榭,重檐四角攒尖式方亭,白墙黑瓦,南北两面设有墙体,东西两侧留半月形落地罩门观景,外围加以回廊,用曲折木桥连接湖岸。等在七月。荷生满湖时,于湖榭观荷,定是一处盛景。

仅从这一角,便能看处这晏府的底蕴,虽眼中不见破天的富贵,可处处都是精心的别致。

“哟,这不是我们的林三小姐吗?”远处几人迎面而来,为首的女子内着赤色齐胸襦裙,外罩深紫褙子,头饰金钗,显得富贵逼人。

“李二小姐。”

林茶见来人是李姣姣只想赶紧走人,这李姣姣因爱慕宁王,与林酒向来不对付,连带着也讨厌自己,如今林酒被封了侧妃,指不定她还要做什么妖。

李姣姣走近,“怎么只见林三小姐,林二小姐怎得不在了?”

林茶嘴角微抽,“二姐姐近来诸事缠身,实在不得便利。”

李姣姣嘲讽的说道:“是呀。谁不知道咱们的林二小姐是个大忙人呀!上祀佳节又要忙着赏灯,又要忙着勾引宁王殿下。”话音刚落,身边的奴婢都嗤笑起来。

林茶面色一寒,“李二小姐慎言,莫要污蔑我二姐姐。”

“污蔑?我何时污蔑?京中谁人不知。上祀佳节。林二小姐邀宁王殿下吃茶,痴人妄想想做宁王妃,结果只得了侧妃之位。”

“啪”林茶怒不可遏,上前给李姣姣一巴掌。

“你竟敢打我!”李姣姣捂着脸,眼里尽是羞怒。

“你污蔑我二姐姐在先,攀扯宁王殿下在后,我怎么不敢打你?”

“林酒德行有失,本就不配为嫁给宁王殿下。”李姣姣恼羞成怒,抬手正想还林茶一巴掌,却被人拦住了手。

林茶也在这时,被人拉住手腕,扯在了身后,撞进浅浅檀香之中。

“见过晏大人。”贵女们赶紧俯身行礼,李姣姣也想俯身,可惜被杜伽死死地攥着手。尴尬地立在原地。

林茶赶紧站直身子,抬眼只看见晏华青身着霁青色衣裳的高大背影。

背影高大,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册封林二小姐为宁王侧妃是当今陛下的旨意。李二小姐是觉得陛下的旨意有所不妥吗?”晏华清的声音依旧温润。可这温润间却带着威慑压迫。

“晏大人,臣女不是这个意思。”李姣姣有些怯意地解释道,“是林茶……”

“李二小姐今日言行无状,不适合继续参加宴会,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晏华清打断李姣姣的话。“杜伽,送李二小姐回府。”

“二小姐,请。”杜伽松开手,俯身请李姣姣离开。

李姣姣领着贵女慌乱地离开千荷池。

林茶尴尬地立在原地,手腕轻动想要将自己的手从晏华清的桎梏中解救出来。

“二爷…”林茶微声唤他。

晏华清转过身来,垂眸落向他握的林茶手腕,慢慢松开了手,又抬眸看向林茶的脸。

林茶右手手心盖上与晏华清交合的手腕,只觉得温度滚烫。

“你不该动手。”晏华清温声说道。

林茶心里一沉,她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是在指责她。“是她先无礼的,我若不动手,还不知她要怎么抹黑二姐姐名声。”鼻头有些微酸。

林茶觉得自己有些想哭,就好像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突然为了别人而指责自己,莫名地觉得委屈。

她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地把晏二爷认为是自己人…

话语中的哭意,晏华清瞬间明白眼前倔强的女子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温声安慰道:“我并不是在指责你,只是今日府上有宴会,怕来往之人看到,会对你名声不好。”

林茶面色微红,原是误会了。“我不在乎,反正打她一巴掌,我解气,让她以后不敢胡说。”

晏华清唇角微起,面上带了笑意。“那有女子不在意自己名声的…李家二小姐的事你莫要再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林茶迟疑,“这毕竟是女子闺帷的事,二爷你也不好插手吧。”

晏华清笑道:“不算女子闺帏的事。”

……

楼阁上,晏老太太和晏华泠注视着这一幕。

晏老太太有些差强人意地道:“这就是老二的心上人…”

晏华泠摇着折扇,看戏般地问道“怎么?母亲不满意?”

晏老太太失望地说道:“老二好不容易有个想要娶的女子,我自是满意。只是这姑娘行事实在没有淑女风范。”

晏华泠收起折扇握在手中,笑道:“我倒是和母亲想的不一样,这女子果敢护短。和二哥哥实为良配。”

二十四、婚配吴家

林府祠堂内,林茶端跪在蒲团上,林酒、林母担忧地站在一旁。

林涪手执三只香恭敬地拜了三礼,然后将香插在香炉里。“你倒是威风,让你去给晏老太太送生辰礼,你却和李二小姐争执,还给了人家一巴掌。”林涪转过身,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林茶不服气地回道:“是她先挑衅的,我才打了他。”

“如今林家正招人眼,她说什么你先忍着,等日后再与她计较,何必在意眼下得失。”

“我当时看了,那千荷池边只有我与她,以及后来的晏二爷,谁知道她如此也不在意自己脸面将这事传了出去。”林茶瘪了瘪嘴,郁闷道。

林涪微怒:“你还敢顶嘴,行事如此没章法,难怪这次被拉下水,还坏了自己的名声。”

又道:“这次就罚你跪祠堂三日,长长记性。”

林酒求情道:“父亲,三妹妹毕竟是为了我,女儿愿待三妹妹罚。”

林母:“老爷,三日太久了,还是……”

林涪打断林母的话:“你们若再求情,就再多跪几日”

……

中书省衙门,晏华清一身官服深紫的官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梳了起来,手纸朱笔,专注地伏案批阅公文。

工部侍郎李毅小心翼翼进门,俯腰拱手行礼,“见过晏大人。”

晏华清恍若未闻,目光仍落在公文上。李毅俯着腰,未闻上首之人发言,不敢起身。

随着时间推移,李毅身形不稳,腰身沉重,面色越来越难看。

“来啦。”温润如玉地声音传来。“不必多礼,起来吧。”晏华清后仰靠在太师椅上。双手搭在扶手上,压迫感十足。

“是,大人”李毅气息不稳地说道。

晏华清又慢悠悠地开口道:“工部清算。多少人都进去了。而李侍郎却不伤毫分,可见侍郎是为官有道。”语气加重“可惜…教子无方啊!”

李毅惶恐不安,又弯下了腰。“下官惶恐,还请晏大人指教。”

晏华清淡笑,笑意不达眼底,“李侍郎是真不知?”

李毅揣度半晌,试探开口道:“可是小女李姣姣之事?可是小女是被林家三小姐欺负了。这是有何过错?”

晏华清冷声:“晏某当时就在千荷池,谁对谁错,晏某会不知?说起来李二小姐可是真威风,又是污蔑林家二小姐,又是攀咬宁王殿下,还指责陛下旨意不清!”

李毅被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往小里说是李侍郎教子无方,可换句话说,教子无方又如何能治国有方呢?李侍郎,你说是不是?”

李毅惶恐道“下官知错。”

晏华清温声道:“李大人平时繁忙,难以事必亲躬。就找个能时时提点李二小姐的人吧!”

“是,下官知道了。”

晏华清闭上眼眸,靠在太师椅上休息。“退下吧”

李毅再拱手行礼,然后转身退出房门,在跨出门槛时,身后又传来温润的声音。

“记得,澄清京中流言。”

李毅微愣,没想到晏华清会专门交代此事。他莫名地嗅出一丝异味,但面上还是不露半分。

“是,下官明白。”

………

祠堂内,林茶锤着腿,瘫在蒲团上。

林酒与林母进来扶起林茶,林酒开口道:“二妹妹,父亲准允你起来了。”

林茶疑惑地道:“我还没跪满三日。”

林母喜气洋洋地说道:“今日。李家澄清了京中传言,李侍郎还专门差人送礼给你赔罪,已经没事了。”

林茶更在迷惑了,隐约间她想起了晏华清的话。

林酒补充道:“听说昨日李侍郎散下朝回来对李二小姐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急忙给李二小姐定了门婚事。”

林母叹道:“定的是监察院的冯家。冯家家规森严,以后她日子苦了。”同为女子,她还是很共情李姣姣。

林茶呢喃:“还订了婚。这是不是太…”

林母疑惑:“你说什么?”

林茶慌乱解释:“没什么,没什么。”

二十五、玉清逢雪(一)

皇宫御花园内,晏华清当今商元帝在亭内下棋。

商元帝一身玄色织金文黑袍,头发用金冠一丝不苟地竖起来,他中年登位,如今年岁已不小,发中有些白丝,脸上生了皱纹,留着短小的黑色的胡须,面容依旧俊朗。

而晏华清今日着的依旧是紫色官服,只是帽子被摘下,由杜伽端着,面容依旧温润如玉,这般深紫的衣服衬得他更夺目。

商元帝捏着黑子闹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你昨日训了工部侍郎。”

晏华清放白子的手顿了顿,“是,”温和地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商元帝笑着却带着威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有何瞒的。”又补充道,“再说你若真心想瞒我,又何必在衙门里见他。”

晏华清放下白子,解释道:“他女儿在家母的宴会上说了些胡话,我提点了他几句。他是个通透的,解决得很好。”

商元帝紧跟其后落下黑子,步步逼杀,“他既通透,那朕便当不知道此事。”又接着问,“说到这儿,当时与李二对峙的那位姑娘倒是有脾气。是哪家姑娘来着?”

晏华清心一紧,但面上不显,依旧不急不慢地落下白子,“是萱草巷户部尚书林涪的三女,名唤林茶。”笑了笑又补充道,“她年岁小,想什么事都简单。”

商元帝抬眼,挑眉笑,“你心怡她?”

晏华清抿唇笑。

“你若喜欢便去娶她,不必顾及。”

“是,陛下。”晏华清拱手,回道。

商元帝抬手,落下一子,“华清,你输了。”

晏华清细看棋局,一子之差,白子败势即露。

“心神不宁呀!”商元帝叹道。

…………

玉清观内,林母又带着林酒和林茶来祭拜三清。一来是告知祖宗,林酒婚事将近,二来是为了给林茶求个好的前程。

林母认真听着道长讲道法,三清殿外下着徐徐春雪,轻覆在新冒的嫩绿上。林茶抬头,这般雪景就跃入眼帘,她突然心头一动。

林茶转头看向林母,见她虔诚地闭眼体味道法,林茶又看向林酒,林酒偏头回应她。她赶紧指了指殿外,林酒摇头拒绝,她又可怜巴巴地祈求。林酒只好无奈地点头。

林茶带着玉溪出了三清殿,“啊~终于出来了,还是殿外好。”

玉溪撑着伞为林茶遮雪,问道:“小姐,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林茶:“到处转转,到了时间就回去用膳。”

二十六、玉清逢雪(二)

雪下的茫然一片,地上也越来越湿。

霍香想起上次在玉清观,林茶摔紫了膝盖,心里有些不安。霍香开口道:“小姐,雪越来越大了,有些迷眼,要不去檐下避一避吧。”

林茶走得也有些乏了,便点了点头。林茶抬头看到前面熟悉的檐角,不禁心神一动,“前面似乎是平安殿,便去平安殿的偏房歇下脚吧。”

林茶带着霍香走近平安殿,平安殿殿门处守着侍卫,为首的赫然是杜伽。林茶心头一紧,杜伽是晏华清身边的近卫,他在这里,晏华清定然也在这里。她心里升起一种纠结的情绪,她想去见殿内的人,可是她又害怕见到那个人。

霍香低头问道:“小姐,是晏大人身边的侍卫。”

杜伽察觉到林茶和霍香的视线,看过来。林茶低头,“我看到了。”

霍香又问:“那可还要去偏房歇脚,眼下雪得大,小姐与晏大人也算熟识,不如打声招呼,让晏大人行个方便吧?”

一句熟识,再次让林茶心弦紧绷,林茶下意识抓住霍香的手,“不必了,想了二爷有要事,不然也不会让侍卫守着门口,我们去别处歇脚吧!”

林茶带着霍香转身要走,杜伽却开口高声拦住,“林三小姐,可是要来平安殿?”二爷从皇宫出来,便直奔平安殿,他想二爷眼下应该是想见林三小姐。

林茶愣在原地,不自然地笑道,“杜大人,原只是路过想进来看看,不过看杜大人守在这里,大抵是不方便,林茶就不多打扰了。”

晏华清正端跪在蒲团上叩问已心,却听到杜伽高声的那句林三小姐。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那根弦瞬间绷断,他轻启双眼,从蒲团上起身,像冥冥之中注定一般急步走到殿门处。

林茶转身迈出一步,身后那温润清越的声音穿到耳畔,“林三姑娘,雪天路滑,既然到了平安殿,便在此歇脚吧。”

林茶回过头来,一眼就看到那立在殿门处,一身紫色官服,笑得温和的人,他轻柔目光就那么透过雪幕落在自己身上。

重重玉雪后,女子内穿浅绿色交颈襦裙,外罩竹青色大袖裳,头发梳着随云髻,半披着发,装饰着素银簪,她面容清灵,和着漫天的雪,就站在离他的不远处回首看自己,清雅脱俗。

林茶怯生生地唤道:“二爷。”

林茶带着霍香走到平安殿的廊芜下,她抬眼看晏华清,却又不敢细看,只一眼便回过头。

紫色官服衬得他比往日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晏华清温声说道,“你在玉清观见了你三次,可你每次都在观内闲逛,林三姑娘你似乎不太相信神明。”

三次?

林茶有些懵,她印象里似乎只有两次。大抵是她记混了。

她笑着回道:“我向来只信事在人为,神明也很忙,他并不能庇佑每一个人。”林茶想到从前自己过得不如意时,也曾去求神拜佛,可神明似乎并不能庇佑她。

林茶又偏头看晏华清,“二爷,你呢?”

晏华清想了想,认真回道:“我也信事在人为,可有时候入到穷巷时,我也祈求过神明护佑诸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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