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一书的占筮作用不容回避,自其产生后,亦有术数和义理两种不同的发展路向,当代学者致力于发掘其义理和历史的内涵,亦是在新的语境下对《周易》价值的弘扬。近年,郑吉雄亦表达了对《易经》等同于占筮之书的忧思,他说:“今年《易》数字卦文献及相关出土《易》文献浸多,学者又复根据此等文献与《易》卦相联系,坐实二均为本于占筮的文献,遂一意从占筮讨论出土《易》材料,不再视《易经》为先民创作的典册,不再细心阅读卦爻辞,对于卦爻辞所载之历史、政治、伦理、修德、自然观、身体观、语言方法等内容,几皆视而不见”,认为《周易》经、传之间有联系,占筮、义理间不应割裂。
对《周易》的诠释,在古代史上占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汉学和宋学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两个分支,但无论是象数易还是义理易,都是对易学哲学层面的深化和提升,是先哲认识自然、社会、人生的智慧结晶,与粗浅的术数判然有别。但由于《周易》占筮的形式,决定了在此基础上的义理阐发不可能完全离开卦象,不要说观象系辞的传统,就是《易传》对《易经》的发挥,亦是建立在象数的基础上。《易传》用乘、承、比、应、据、中等来解释爻位,并且还把八经卦与八个方位相比附,汉代京房、焦延寿、荀爽等人,又进一步用互体、卦变、爻辰、消息、纳甲来解《易》,力图用卦象诠释所有卦爻辞的来历,尽管这种做法表现出较高思维智慧,但业已使《易》愈说愈繁,《四库全书总目》作者遂有“《易》遂不切民用”之说。
在先秦时期,卦的解释呈现适用的特点,简而不繁,但从西汉以后,又出现了很多附会,由于通经可以免徭役赋税甚或为官,导致研习者日众,西汉易主要有三家,东汉则有十三家之多,易学流派的增多,导致易的诠释日益繁杂,其中不乏标新立异的心理,但往往出于附会而不是凭空虚造。为了说明卦爻辞的来历,西汉附会出消息、爻辰、卦气、纳甲、八宫等,我们在指责其把《周易》引向歧途时,同时应该看到,这种附会体现了很多的智慧。尽管汉人的附会背离了易的初旨,但如果我们抛弃筮占的目的,细绎他们思维的理路,就会发现,这种附会亦有着较高的哲学意味。象数易和义理易,长期并存而不是取代,就在于它分别满足了不同受众的需要。对易的诠释,后代还有新的附会,如宋人发明的“河图”、“洛书”,后来形成的图书之学,就是根据《尚书》、《系辞》、《易纬·乾坤凿度》和易注等著作编造出来的,即便说图书之学有更久远的直接依据,没证据显示能超过汉初。
可以看到,早期易学主要根据卦位、卦爻辞、彖、象等来占筮,易象也不能覆盖人事的方方面面,因此给发挥留下了太大的空间。西汉易的流传分为古文易和今文易,今文易的施、孟、梁丘和京氏皆立为学官,即象数易学。费、高则属于民间易学。孟喜主要是用卦气说解易,把六十四卦与四时、十二月、二十四节气和七十二候相配,来解释一年气候之变化,京房解易的一大特色是八宫卦和世应游归说,东汉郑玄在四正和四维卦的基础上,加上中宫,提出九宫说,并和五行、五常联系起来,其爻辰说、九宫说,进一步发展了卦气理论。荀爽和虞翻在继承孟京二氏卦气说的基础上,又提出卦变说,扩大了取象范围。宋代义理易占据主要地位,但象数易亦有传承,刘牧、邵雍以数解易,朱震以象解易,明末清初的方孔炤、方以智父子则以象、数解易,在易学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需要注意的是,象数易需要和术数区别开来,汉代以后出现的六壬、奇门、梅花易数、四柱命理、风水堪舆和紫微斗数等,具体如《梅花易数》中的万物类象则更加全面,梅花易数依先天八卦数理,即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来进行起卦,是《周易》术数的发展,与真正的易学有悬隔之别。可以说,两汉是象数易发展的黄金时期,在易学史上,象数易代有传人,但由于占筮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地位的下降,使得其主要成为民间之学,但象数之学关于天地化生自然模式的构建,促使了义理之学的形上构筑。
天道和人道问题,在先秦时期,就是思想领域的核心概念之一,由于神学思想的盛行,龟卜和筮占曾长期充当了天人之间的媒介,到春秋时期,由于人文思想的兴起,轻天道重人事思潮蔚为风气,这种思想并导致了易学的分途,而早期儒家在义理易的阐发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儒家代代相传的传统,使得义理易成为六经之首,这是义理易发展的重要标志。而象数易在汉代也有飞速发展,可以看出,这种做法背离了孔子传《易》的根本宗旨,以致后来才有王弼注《易》的“尽黜象数”。在易学史上,《易》有象数易、义理易之分,研究《周易》需要了解象数,这是观象系辞和《易传》的基础。清人所谓的“尽黜象数”,并不是王弼注《易》完全抛弃象数,注《易》完全抛弃象数那是不可能的,“尽黜象数”是说王弼不取汉人纷繁的解易方法,就简归约,重拾《易传》解易的基本方法,基本仍属于以传解易的途径。
宋代,《周易》诠释更加哲理化,朱伯崑先生指出:“宋易的特点之一,是将《周易》的原理高度哲学化,其易学哲学标志着古代易学哲学发展的高峰,而且成为宋明哲学的主要内容”,宋代的程颐就继承了王弼解《易》的传统,从而把义理之《易》进一步发扬光大。宋代的另一大儒朱熹,主张在象数基础上说理,如从义理易的视域观之,其《周易本义》远不如程颐《易传》醇正,图书之学正是由于朱熹的推崇,而影响深远的,这种折中取向促进了象数易的发展,并成为清代《周易折中》的先导。除象数和义理的分疏外,还有一种新兴的以史解易思潮,需要指出的是,以史解易的方法,有其合理性,《周易》一书卦爻辞有历史事实,这点不容否认,但应该认识到,《周易》中有价值的历史信息是不多的,比较重要的如帝乙归妹、王亥丧牛羊于易等,这些事实亦见于其他材料,《周易》虽然可以起到证史的作用,但其作用不可无限放大。在《周易》的诠释史上,闪耀着先哲智慧的光芒,借助《周易》的外壳,古代学者表达了对自然、社会、人生的思考,其对本体论的探讨,宇宙万物生成理论,自然、社会的和合观念,无不是古代智慧的结晶,取象的多样性,占筮的决疑功用,都使得《周易》早已突破了低层次的占筮目的,如果说《周易》蕴含着先人生生不息的价值追求,那么他们建构的宇宙生成理论里面,无疑也包含着科学的萌芽。
《周易》作为三《易》之一种,其来源于早期数占,是古人判断吉凶的一种方式。但随着思维水平的提高,随着重德思潮的兴起,明确地认识到筮占的作用在于“决疑”,断意在先卜筮在后的做法,反映出人们的认业已超越了传统的筮占,可以看到,《左传》中的一些筮例的解释就已不为《周易》所拘,而是根据人事解《易》。《周易》一书虽然有着占筮之书的外壳,但更有着义理之书的深厚内涵,是一部借占筮形式体现人生智慧的著作。但长期以来,《周易》的文化价值被扭曲,一般人更是把《周易》和占筮之书等同起来,从长远来看,不利于易文化的健康发展。在《易》的体认上,只有透过表象掌握其中蕴含的丰富哲学智慧,批判继承《周易》思想,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服务,这也就是我们学习和研究传统文化的目的所在。